74.
  有别于重逢那日,此刻的杜日恆紧紧跟在苏智惟身旁,一齐进入大厅。
  他们一起排队走入演奏厅内,一起找着座位,这样的「一起」令杜日恆既高兴又害羞。她捏着手中的票根,转头问苏智惟,「你的票根可以送我吗?」她想要把这次的两张票根贴到笔记本里珍藏。
  这个下午,她总算能够弥补上回极度分神的窘况,认真聆听汪琳的演出。
  儘管之前已看过几回演奏会的录製回放,可这是杜日恆第一次在现场,聆听汪琳与一整支管弦乐团合作演出。
  重头的曲子是西贝流士作品编号四十七的D小调小提琴协奏曲。
  开演提示灯明灭,乐团成员上台,调好音,汪琳与指挥接连出现,台下掌声不断。
  一切就绪,汪琳朝指挥点头微笑,后者轻轻挥动指挥棒,乐团的小提琴声部以几乎无法耳闻的极弱音量奏出绵延而规则的乐音,等待着汪琳的主旋律进入。
  那段主旋律如同于梦方醒的囈语,逐渐于听眾耳里扩展开来。有不少曲式分析者认为那初见的乐句如同日昇,那般细腻而晶莹的声音,看似简朴;然而,以如此呢喃似的音色为开场,捨去一般为了让演奏家暖手,总设计得较为简易的开头不同,其实十分考验独奏者的技巧与注意力。
  柔和而抒情的曲调随着渐强,开展升起,成为一片壮丽的美景,铺垫着越发磅礡的景緻,以一段无伴奏的独奏引出乐团富有气势的长段诉说。
  这首乘载着梦想主体的协奏曲,可说是作曲家西贝流士为了自己,或者该说为了献给梦想中的自身而创作出的。曾希冀成为职业小提琴演奏者的西贝流士,以少见令独奏者与乐团同等重要的特别方式,谱写出这首协奏曲。
  那个大段落的往事追忆结束后,乐团的呈现暗了下来,小提琴独奏以上行的柔美与坚定,领着乐团持续朝梦想的追寻境地前进,一再以篤定而相同的方式,诉说着追梦的坚持。
  第一乐章拥有许多抽开乐团变为无伴奏状态,让小提琴独奏者恣意表达的乐段。乐团静止之时,听眾的双耳都忠诚地依附在小提琴真挚而充满热情的琴音之中。
  相似的曲调再现,似是再一次地提醒,再一次唤起那份追寻嚮往的勇气。
  激烈的对话后,小提琴以温婉而和煦的双音旋律线重述,乐团温和给予支撑,直到邻近乐章末端,渐进攀爬的琴音振奋着,登上令人激动而急切想要达见的顶峰,以毫不犹豫的脚步行至最后一个音。
  第一乐章淋漓爽颯地结束,迎来相对冷静的第二乐章。
  单簧管牵引慢速的乐句,小提琴的旋律线响起,彷彿登顶后的暂歇,又无非是努力一生以后,回望当年一路走来的辛苦,与确实奋斗过后的甘甜。那不是过于显着豪放的自夸,而是纯粹沉浸的回顾。
  然当小提琴独奏的倾诉告一段落,乐团接话,彷彿试图表达群眾的提问与反思——这些追寻梦想的路程真的值得吗?努力真的会得到好的结果吗?总觉得做了许多,却始终没有看到任何好转的跡象……小提琴带有热忱而确信地答话——是的,梦想的路途必定值得,只需不断地试,把每一次的失败视为前行的动力,你或许会难过,或许会怀疑,可是这些尝试都是在替你储备进步的能量,就算梦想本身无法实现,那一切都并非白费。
  流水一般,浪漫而不屈不挠地,以小提琴真诚优雅的长句作结。
  第三乐章的汹涌是令听眾始料未及的,如快速奔腾的马儿,对于究竟往哪里行去似乎已十分确定,欢快活泼的旋律令人想跳舞,着实鼓舞人心。
  新的旋律线出现后,更带有一种跃动感,充满华丽的技巧,回旋曲式令相似的乐句不断重现,每一次又以与前一次不同的方式展现,并且以爬升的音符做了完美的结尾。
  杜日恆对于这首乐曲其实算不上熟悉,但曾在大学课堂中分析过。
  多数乐评者或者文献,都表示这首曲子与作曲家的民族以及国家相关,参杂了该国的自然景观与芬兰歷史里的动盪叙事;然以她个人的想法,总是从最为日常,最为靠近自己的一切来品味与体会。她不晓得自己这么做,会否愧对于作曲家创作的意图,可那的确是她最真实的观感。
  第二首演出曲目,是维尼亚夫斯基作品编号二十二,第二号小提琴协奏曲,与西贝流士的协奏曲同样为D小调。
  让自己沉入维尼亚夫斯基的音乐世界,杜日恆同时思索着关于追梦这回事。
  无论是坐在她身边的苏智惟,抑或是舞台上闪着光芒的汪琳,都已寻得自己的梦想,且也有一番成果。
  她为心爱的那两人感到欣慰。
  那么,她自己呢?她的梦想是什么?音乐剧坊的机会,是一个追寻的起头。
  那天和苏智惟在陶艺工作室时,杜日恆第一次清楚看到属于自己的未来景象——如果可以,她多么希望陪伴更多与自己相似,或是还在探索自己特质的孩子们。倘若能够让他们少经歷点对自己的厌恶与不理解,让那些孩子们多些自信,便足矣。
  看见亲爱的挚友们获得了安定,儘管自己的道路还未正式开始,杜日恆仍期盼起所能够构筑的未来,带着眾人对自己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