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节
  他下意识夹紧了双腿,新换的裤子不如睡裤宽松,苏醒的小颂然在里头舒展不开,饱经磨难,憋得又硬又疼。
  贺致远点到为止,没再继续撩他,转而问:“现在是喜欢他多一点,还是喜欢我多一点了?”
  颂然嘟囔:“你们不是一个人么?”
  贺致远乐得不行:“这会儿知道我们是一个人了,刚才那股恨不得红杏出墙泼我一头绿的彪悍劲呢?一次性射没了?”
  “我,我……发布会上你那一下太突然了,我还没建立起实感嘛。”
  颂然的脸红得能飙血。
  嘟。
  电话挂断了。
  颂然大惊失色,一下从床上弹起来,盯着屏幕漆黑的手机,一脸卧槽要完的表情。紧接着屏幕再次亮起,对方发来了视频邀请。
  颂然战战兢兢地接了。
  贺致远上半身出现在镜头里,造型和发布会时差不多——黑亮的短发整齐上梳,被啫喱定了型,几小时过去,发丝稍微垂落下来,显得比之前要慵懒放松不少。衬衣是标准不出错的淡蓝色,领带已经摘掉了,领扣也未系,袖口卷到小臂处,整个人几乎与让颂然一见钟情的样子高度吻合。
  颂然看着他,表情痴痴愣愣的——和舞台上、画像里完全不一样,这是私底下活生生的,目光里只容纳他一个人的男神。
  贺致远微笑着问:“有实感了吗?”
  “……”
  颂然摇了摇头。
  更没有了。
  贺致远被他逗笑了,捋了捋散落在额前的头发,说:“这样吧,我明早七点的飞机,只要不延误,北京时间一点就能落地。今天实感不够没关系,等明天见到了,抱一抱,亲一亲,管够。”
  颂然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结巴着说:“那,那我去……去机场接你。”
  “机场离市中心那么远,不麻烦你了,我还得先回趟公司,处理一些事情。”贺致远说,“我走了半个月,又要再休半个月的假,底下那帮人估计连筋都懒松了,必须拎起来狠抽一顿。我争取尽快整肃完,四点钟幼儿园门口见,怎么样?”
  他是一坛高纯度烈酒,颂然醉得太深,什么都由他安排,乖顺地说:“好。”
  贺致远晃了晃屏幕,直起身来:“那明天下午见?”
  “啊?别,别挂啊!”颂然提高音量,焦急地央求道,“再陪我聊会儿吧,我想再看看你,好不好?”
  “当然好。”
  贺致远笑得宠溺温柔,重新靠回了廊柱上。
  于是这一顿庆功宴,贺致远除了最开始的一筷子荞麦冷面和一口三文鱼籽刺身,别的什么都没吃到。他那一群下属体谅上司,把菜单上每种食物都点了一遍,打包成盒,塞满天妇罗和炸猪排,送给这个“饿死也要陪老婆”的好男人当宵夜。
  第三十七章
  day 1615:42
  回国前一晚,贺致远体会到了归心似箭的焦灼感。
  他失眠了。
  在床上半寐半醒躺到五点,天刚蒙蒙亮,他就离开住所,锁了门,拆下钥匙丢进信箱,把它留给定期过来打扫的佣工,自己叫了一辆uber奔赴机场。
  他轻装便行,随身携带的行李很少——国内国外两边都算固定住所,四季衣物各自备齐,除了出门时穿在身上的那一套,连一件衬衣也没多带。反倒是送给布布和颂然的礼物,精挑细选,满满当当塞了一箱子。
  起飞前他给颂然打电话,颂然在那头相当紧张,一直叮嘱他注意安全。
  他自认不具备徒手拆飞机的能力,遇上恐怖分子的概率似乎也不高,于是笑了笑说:“别担心,我每年飞十几万公里,还没撞见过飞机失事呢。”
  颂然脸都吓白了:“你不要没事立flag!”
  贺致远:“……”
  “呃……”颂然尴尬地抹了抹鼻子,小声道,“我,我把flag指出来,就相当于拔旗了,你……你说话注意点,不许再立了。”
  贺致远低低地笑起来,胸腔微震:“有没有别人夸过你可爱?”
  颂然脸上一热,恬不知耻地说:“有啊,超多的!”
  这是布布最近惯用的口吻,不知不觉就把颂然给带跑了。贺致远越听越觉可爱,在电话那头给了他一个吻,再三保证一定会平安回家,才与他温柔道别。
  这一晚,颂然辗转反侧地睡不着。
  他躺在床上,睁眼望着天花板,想象那是太平洋上空浩瀚而黑暗的夜。又伸出两根手指,一根代表自己,一根代表贺先生,慢慢地向对方靠近。
  一万公里,多么漫长的距离啊,从出生到现在,他都没去过那么遥远的地方。
  颂然对着自己的指尖,无声地祈求:小飞机,你不许摇,不许晃,要一点一点平稳地飞,飞过那片倒映着星辰的海洋,把我心里思念的人,平安地带到我身旁。
  左右指尖逐渐靠近了,碰到一块儿,亲密地打了个啵儿。
  早上把布布送去幼儿园之后,颂然找了一家理发店。
  他的头发一个月没剪了,本身发质就软,刘海再一遮,显得精神不太足。理发小哥殷勤地捧着ipad过来推荐造型,首页姹紫嫣红,一溜儿的酷炫杀马特,往染缸里扔炸弹都不一定能炸出这效果。颂然下意识就要拒绝,话说一半,小哥滑到第二页,从中杀出一款特别亮眼的短发:简单,干净,好看得刷新审美。
  颂然立刻改了主意。
  今天再不出血,钱就算白赚了。
  一小时后,他清清爽爽走出理发店,额头、耳朵与脖子露在外面,风一吹,皮肤凉飕飕的,短发在风里轻快拂动,显出一股蓬勃阳光的朝气来。
  回家后对镜自拍一张,微信发给林卉。
  小姑娘秒回三行惊叹号,挥舞着手机刺激詹昱文去了。
  下午颂然出门很早。
  离幼儿园放学还有半小时,他把自行车往门口栅栏上利落地一锁,靠在树下守株待兔——早些时候贺先生发来了短信,说已经平安落地。他心痒难耐,想着在哪儿等不是等,干脆提前过来蹲守。
  有个老太太拎着一篮子荸荠、豆干和马兰头慢悠悠走过来,见他插着兜,倚着树,乐呵呵用方言打了个招呼:“后生来接小宁呀?”
  “是啊,接儿子。”颂然春风满面,“您也来接孙子吗?”
  “我家生的是囡囡,交关漂亮的。”老太太见他说普通话,便也改成了带着一口沪音的普通话。她提了提菜篮,给颂然看里头的蔬果,说:“喏,都是她喜欢吃的菜,买了回去做。我家囡囡从小嘴就老挑的,娇生惯养。豆干拌马兰头,要新鲜,灼一下还要专门冰过,拌韭菜她都不肯吃,小滑头一个。”
  老太太虽然抱怨着,眼窝却笑得深深皱皱的。她打量颂然,见他长得一副学生样,就问:“小伙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嘛,小孩几岁啦?”
  颂然说:“四岁,刚上中班。”
  老太太点了点头:“那比我家囡囡要小一岁,不过男孩子长得快,个头一下子就窜起来了,挡都挡不住。你这么高,小孩以后肯定也不差……对了,小孩的妈妈呢,怎么你来接呀?”
  “嗯,我家一般是我主内,小孩的‘妈妈’……‘她’比较忙。”
  成天飞来飞去满世界出差,现在还没回家呢。
  颂然逮住机会,给贺先生转了个性,在心里偷偷乐呵。
  老太太一听他主内,眼神立马亲切起来:“你这个小后生很好的,交关好,贴心,不摆架子,肯迁就老婆。我女儿当年就没遇到你这么好的男人,女儿女婿两个都忙,囡囡只好丢给我带,老头子又不管事,天天复兴公园打牌遛鸟,跟他说四点钟好回来了,耳旁风一样的,人都不晓得在哪里……”
  老太太说到兴起,开始拉着颂然家长里短地闲聊。颂然觉得挺有意思,一边热情陪聊,听她从女婿吐槽到老头,一边注意着路上的车辆——约好四点见面,还剩下不到二十分钟了,面前经过的每一辆车里都可能坐着他的贺先生。
  心脏跳得飞快,怦咚作响。
  耳根子慢慢热起来,然后是脖子,再是脸。
  颂然不断温习着准备了一夜的开场白,在脑海中预演最好看的微笑角度、最得体的握手姿势……刚搬来碧水湾居的时候,每次刷卡进门厅,他都要这么对着玻璃如临大敌地紧张一回,只为了一丁点儿遇见贺先生的微小几率。
  转眼间,两个月过去了。
  兜里的手机出其不意地震动起来,颂然的神智瞬息清醒到极点。他飞快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黑底白字标着“贺致远”,忙对老太太说:“我接个电话。”
  老太太:“哎,你接,你接。”
  说着往旁边退了两步。
  颂然捧着手机,手指止不住哆嗦,滑了三下才把界面滑开:“贺,贺先生?”
  “颂然,是我。”
  隔了十几个小时,带着笑意的低沉嗓音终于再一次响起在耳畔,大约是因为距离近了,吹得他的耳朵一阵暖:“你到幼儿园了吗?”
  “到了到了。”颂然踮起脚,转头环顾四周,“我在皋兰路的大门这边,你呢,也快到了吗?”
  “那边停车位不多,有点挤,我们换个地方见面怎么样?”贺致远提议道,“你往西走,第一个十字路口左拐,看到一家挂布帘的茶屋停下。”
  “好!”
  颂然雀跃地向老太太道别,高举右手挥了挥,接着转身一溜儿小跑起来,脚步轻快得如同踩着云和风,踏扬了一地落叶。
  贺致远与他约定的地方是一条长街,左右步道各栽了一排法国梧桐,两侧是旧式老洋房,围墙灰白,栅栏间有斑驳的锈迹。
  阳春四月,新生的梧桐翠叶一簇一簇堆满了枝头,高大的枝干在头顶交错成网。阳光像是洒在浓荫里的碎玻璃,亮闪闪的,沿着街道一路铺过去,给幽静的长街添了一些光亮。
  在不远处的下一个街口,坐落着一间朴素的小茶屋。
  半墙爬山虎,一帘紫藤花,胡桃木招牌下悬挂着一块青灰色布帘,上书一个典雅的“茶”字。
  “我看到茶屋了,你在里面吗?一楼还是二楼?”
  颂然跑得急,找到了目标才喘着气停下来,努力探了探脖子——茶屋里光线幽暗,透过窗玻璃看不清内景。
  “抱歉,我还在路上,过一会儿才能到。”贺致远不紧不慢地说,“茶屋附近有一座公交车站,看见了吗?”
  公交车站?
  颂然视线一转,果然发现了一座不起眼的小站。
  它真的太不起眼了:木头棚,玻璃墙,一米宽的矮凳只能并排坐两个人。告示栏上插了一块绿白相间的车辆信息牌,其余都空着,说明仅有一趟车经过这儿。它本身就小,再被茂盛的爬山虎和紫藤花一挡,几乎消隐了大半。
  颂然不明所以,困惑地问:“是有个小站,怎么了?”
  有那么三四秒钟贺致远是沉默的,他在极度谨慎地判断着什么。即将作出的这个决定对他而言至关重要,直到开口前一刻,他还在反复权衡利弊。最终他没有心软,沉声说道:“颂然,站在原地不要动,看着车站,从一开始往上数。”
  颂然蓦地僵住了。
  欢悦的情绪一刹那遁隐无踪,他愣愣地望着那个小站,十指攥紧,脸色苍白,只觉得一桶冰水当头浇下,从天灵盖径直钻透了骨髓,凉得遍体生寒。
  “不,不行,不要这样……”他缓缓摇头,颤着嘴唇嗫喏,“贺先生,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的……”
  一字一字,虚薄地从嗓子眼里掐出来,抖得像是要碎了。
  贺致远忍住剧烈的心疼,问他:“你不想见我了吗?”
  颂然又摇了摇头,往后退去一步:“我想见你,很想很想见你,可是……”
  可是能不能别逼我?别按着我的头,用我对你的感情作为人质,强迫我面对那些不愉快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