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节
  “………………”
  这次,她完全怔住了。
  良久良久,她又笑了,像是认输了一样慢慢松开手,任由手中飞往日本的机票落到了地板上。
  “恭喜你,回答正确。”
  *
  里昂先生留了下来。
  有他的帮助,江九幺与阿道夫的搬家过程还算顺利,她租了一处公寓,虽然小了些,但好在是比较热闹的街区,所以安全得到了一定的保障。
  那天之后,她与里昂先生的关系并没有发生质的变化,那个忽然的亲吻也没有再被提及,但两人一旦独处,气氛就会变得分外微妙。
  比如现在,他们在搬家时恰巧去拿同一个行李箱,两人在相视一愣后同时停下动作,似乎都在等对方动手,却莫名变成了古怪的僵持,等反应过来了,两人又同时伸手开始动作。
  她有些纠结,对方却谜一般的坦然。
  就这样反复三次后,行李箱最终被看不过眼的阿道夫接了过去。
  “姐姐,你跟里昂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吗?”
  “啧,小孩子问那么多干嘛!”
  “………………”
  江九幺没有正面回答阿道夫,而是转身回到房间,将最后装了衣服的箱子从房里拖了出来。
  里昂先生从门外那儿走了进来,他叼着烟径直走到她面前,二话不说地接过她的箱子扛到了肩膀上,他强健的双臂和宽厚的后背看起来都让人安心极了。
  “你还站在原地干嘛?”
  里昂先生停下脚步转过身对仍愣在原地的江九幺说道。
  “来了来了。”
  她迈开步子跟上了男人。
  “里昂先生,能麻烦你也帮我扛下箱子吗?好像比想象的还要重呢。”阿道夫忽然从自己的房里探出头,有些抱歉地朝正走过他房间的男人说道。
  里昂先生自然没有拒绝,另外只肩膀牢牢扛起了阿道夫的箱子,但就在他站起来准备向门口移动的时候,阿道夫忽然绕到了他身旁。
  “姐姐,我们再确认下有没有东西落下吧?”
  “啊?……哦哦。”
  他得到了回应后上前自然地牵起了克罗蒂雅的手,然后在绕过红发男人身边时忽然转头对他扬起了下巴,带着胜利者的姿态。
  但事实上,他那幼稚的样子更像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男人当然接收到了这份讯息,或者说是挑衅,那个他几乎看着长大的少年似乎在对他说——
  “你休想从我身边抢走姐姐。”
  “……”
  他没有回应,甚至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而是打了个哈欠,像什么都没有看到似的继续朝门外搬动箱子。
  毕竟他对某件事充满了信心。
  *
  在忙了整整一下午后,江九幺他们终于把东西全部搬到了新的住所,而随着威兹曼家的铁门缓缓关上,这个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终究离开了她之后的人生,那厚重的铁锁声就像在无情地诉说威兹曼家的荣耀已成过去。
  不,这不会是最后的结局——她对自己这么说道。
  在江九幺驱车离开旧宅前,有一位意外的客人忽然到访,正是他们父亲费迪南德的挚友,现任装甲集团司令,海因茨·威廉·古德里安大将。
  但古德里安却摇了摇头,并告诉江九幺,他已经被希特勒解除了职位,现在只是个留守在后方的普通军官。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古德里安是德国闪击战的创始人,也是装甲战和坦克战的倡导者,被称为“德军装甲兵之父”。而这样的一位将才竟然就这么被解除了职位,发配到后方。
  古德里安告诉江九幺他很快就会离开柏林,这次来一是为了祭拜挚友,二是为了来见见她跟阿道夫。
  他以长辈的姿态温柔地抚摸她的长发,光是这样的神情姿态很难让人相信这就是德军令人闻风丧胆的闪击英雄。
  “克罗蒂雅,我要送你一个礼物。”
  他从大衣的口袋里摸出一个盒子递给她。
  江九幺接过后将盒子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张画片。
  “这是早前一位皇室王子送给我的一张弗里德里希大王的小画片,上面有这样一段话。”古德里安看着江九幺,以沧桑厚重的声音缓缓道出,“‘没有任何东西能改变我灵魂深处的东西,我将走我自己的路,做我认为有用的的和光荣的事’,这几句话深深印刻在我脑海里,并成为了我之后行动的指南。克罗蒂雅,我希望这几句话对你也能有用。”
  江九幺的目光沉静,她轻抚着卡面上的文字,笑着向他感谢道:“我非常喜欢您的礼物,海因茨叔叔。”
  古德里安将江九幺抱入怀中,犹如叮嘱儿女般柔声说道:“今后的路或许会更难走,但你一定要坚强勇敢,要记住,你和阿道夫永远都是费迪南德和帕翠莎的骄傲。”
  “我会的,我一定会的。”
  是的,她一定会的。
  因为只要再等两年,同盟军便会在法国诺曼底登陆,而德军的失败将成定局,第三帝国大厦将倾,独木难支。
  等到1945年,德国将无条件投降,欧洲战场战争结束。
  所以还有三年时间,只要再熬过三年,一切就都结束了。
  只可惜,三年的时间远比她以为的还要难熬得多。
  就在他们搬离威兹曼旧宅的一个月后,盖世太保带人在一天夜里忽然闯进了他们的新家……
  第49章 <49 二战挽歌(十三)
  这场战争旷日持久,自1939年算起,至今已经过去了三年有余。
  谁都知道,这个时候双方急切需要的便是可以扭转战局的武器,而早在1937年,希特勒便批准了德国研制原子弹的计划——“铀计划”。
  但在1942年以前,希特勒完全把赌注押在了闪电战上。他认定战争会很快结束,德国没有原子弹照样可以取胜。这样“铀计划”的进展就比较缓慢。
  另一方面,在1941年,被称作“圣约翰行列”的事件出现在来此礼拜的信徒面前,引起了党卫军的注意。所谓的“圣约翰行列”实际上是几只羽虱在没有光源的状态下,炯炯耀眼地在空中作成缓慢的行列,最后自燃烧尽而死。
  在这个时代看来,这简直是上帝选择了德国的最好证据,堪称奇迹,他们必须要采取行动证明雅利安人的优越性。
  为了改变战争的劣势,这两件事被同时推到了纳粹的高层面前,某种程度上是科学与迷信的巨大碰撞。
  但不管怎样,为了两个项目的同时推进,纳粹都需要大量的资金和人员,而在第三帝国的科学领域里被誉为双头天才的威兹曼姐弟俩——克罗蒂雅·威兹曼和阿道夫·k·威兹曼自然也被召来。
  于是在盖世太保的带领下,他们见到了党卫军当时的最高指挥官,海因里希·希姆莱。这个在战后被评为“有史以来最大的刽子手”的男人在见到他们姐弟时表现得和颜悦色,尤其是在见到阿道夫时,直呼他是帝国不可或缺的重要人才,这让克罗蒂雅和阿道夫面面相觑。
  与海因里希·希姆莱的会见时间十分短暂,他本人似乎也没有太多的时间留在这些事上,但为了表达对科学家的尊敬,他直言愿意将选择的机会留给他们。
  “我想在这个时候,你们应该会向元首与第三帝国表达绝对的忠诚。”
  “但抱歉的是,二位必须选择不同的研究项目,这样才能避免我们押错筹码的可能。”
  这话说得很好听,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不过是为了提醒他们如果想要继续活命,就必须证明自己是有用的、是无可替代的,而强制将他们分离两地做不同的研究,无非是为了让他们成为彼此的人质,以便更好地拿捏控制他们。
  所以,他们必须现在做出抉择,是参与德国研制原子弹的铀计划还是前往德累斯顿研究背景成谜的石盘。
  然后江九幺毫不犹豫地替自己的弟弟做出了选择,由他去进行对石盘的研究——
  “石盘好啊!保不准还能跟上帝一对一畅谈人生!真是做梦都能笑醒啊!”
  阿道夫没有说话,自家姐姐的夸张笑容看起来要多假有多假,而他也很清楚,比起摸不着边际、且从未见过的石盘,铀计划才是真正可以预见的可怕力量。
  “我反对。”
  “反对无效。”
  江九幺没有给阿道夫任何沟通的机会,而在少时便作为德国放射化学家和物理学家奥托·哈恩第一助手的她亲眼见证用中子轰击铀核的过程中使铀核发生的裂变,对该领域的研究远比阿道夫更有发言权。
  因为,她的提案很快得到了党卫军高层的同意了。
  为此,阿道夫非常生气,甚至在临别前的一段时间,他都对自己的姐姐避而不见。
  江九幺怒了,她好不容易做出的舍己为人变得无比做作且自以为是,说到底,她这么苦逼了一生还不是为了他这臭小子好!
  于是在离开柏林前往铀计划研究所的前一晚,她忍无可忍地带上了开锁一级棒的里昂先生来到阿道夫的房间前,在他快狠准的一脚下,他反锁的房门一下子就被踹开了。
  里昂先生识明白接下去的谈话并不适合他在场,在暴力拆除房门后便靠墙站在屋外,他点燃了一支烟后静静地递到嘴边。
  江九幺杀进了阿道夫的房间,他的行李箱好好地摆在衣橱上面,没有一点收拾过的痕迹,而他本人正躺在床上,为她忽然的破门而入所惊吓。
  “阿道夫!”
  “……”
  他的头皮发麻,每次克罗蒂雅叫他的全名都意味着她发怒了,对他而言,没有一件事会比这更可怕的了。
  “你给我起来!”
  江九幺毫不客气地冲到了弟弟的床边,拉过他的被子作势要掀开,对方一见她的架势,立刻扯住了被子望自己的头上罩,只露出两只眼睛和部分乱糟糟的头发。
  阿道夫闷在被子里悄声说道:“姐姐,现在是睡觉时间,我没有穿衣服……”
  “少来!你从头到脚我哪儿没有看过!”
  “……”
  江九幺没有被这蠢话吓退,她更加用力地扯起他的被子,但阿道夫也没有撒手的打算,两人的拉扯一时变成了角力。
  最后还是阿道夫先服输,主动放开了手。
  但在惯性的作用下,没有收住力道的她立刻往后仰倒,好在阿道夫眼明手快,及时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继而跌进他的怀抱。
  阿道夫松了口气,他低头看向怀里的女人:“姐姐,你没事吧?”
  江九幺没有接话,而是扯起他此刻穿得无比正规的衬衫,去他的睡觉时间。
  “你不是说没穿衣服吗?”
  “……”
  面对阿道夫的沉默,江九幺知道自己没有猜错,她刚才意外截获了阿道夫向上递交的文件,那是他这几年关于核裂变所做的全部研究概论。
  也就是说,在她进门之前,他正准备用这些东西去跟党卫军谈项目更换人选的事。
  没错,阿道夫要替她去参加铀计划小组。
  “你是觉得这是在过家家还是别的什么?你以为他们有多能容忍我们随便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