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节
  精卫瞬间来了个侧翻,梁丹霍大声尖叫,被甩下了鸟背,鲤鱼妖从精卫头部翻了上来,抓着那匕首,慌忙插回精卫头上,喊道:“李景珑!”
  李景珑与陆许匆忙一瞥,见着鲤鱼妖,还未来得及说句什么,两人便一同摔下鸟背,紧接着白鹿再次载着李景珑飞起,喊道:“这里交给你了!”便踏空飞往画皮妖坠落之处!
  “什……什么?”鲤鱼妖跨骑在鸟脖子上,手里抓着那匕首,慌忙四处观察,只见大地上已是一片混乱,黑暗里叛军追着唐军四处斩杀,战友们都不知去了何处。
  “哪里是自己人啊!”鲤鱼妖把那匕首按了按,精卫便扑打翅膀,朝大地上冲去,它试着把匕首往上提,精卫升空。往下按,精卫下降。左扳,往左边飞,右扳,往右飞。往前推——
  ……精卫发出刺耳至极、令人痛苦无比的叫喊,张开口,内脏内绿光汇聚,喷涌而出!
  绿光斜斜射向大地,形成一道光柱,光柱所照之处,地面巨石、沙土、灌木全部冲天而起,发生了强震,纵横交错,乱石冲天而起,形成沟壑,沟壑两边土壤翻卷,朝着中央不断填埋,顿时将奋战的杂兵尽数吞噬!
  “哇——”鲤鱼妖被吓了一跳,自言自语道,“那往后扳呢?”
  往后扳,什么也没发生……
  好吧,鲤鱼妖操纵精卫,朝叛军阵营中飞去,只见敌方阵营中,数以千计的妖兽与叛军混在一起,朝唐军杀来,鲤鱼妖也顾不得分辨敌我了,当即推动匕首,四处喷发绿光,引发泥石洪流。
  交战线一度被推进到溪流前,原本便泥水蔓延,被精卫法术一喷,浑水、沙石更是冲天而起,将整个大地变作沼泽与泥泞地,将叛军全部陷了下去!
  第169章 战火过后
  李景珑与阿泰、陆许、阿史那琼再次会合,阿泰以飓风不断攻击周遭敌军, 保护数人, 喊道:“妖怪和人全部混在一起了!没法避开人!”
  “打吧。”李景珑喘息道,“安禄山已经豁出去了。”
  于是四人冲过战阵,在阿泰掩护之下, 释放流动火焰, 四处横扫。
  天空中鲤鱼妖还操纵精卫, 四处喷来喷去, 回头一看,梁丹霍在夜空中凄厉大喊道:“赵子龙!你这个叛徒!”
  鲤鱼妖骇得大喊, 慌忙躲开追来的梁丹霍。
  “别往这儿喷!自己人!”阿史那琼正斩杀时, 发现不妙, 慌忙躲过绿光,周遭地面瞬成深沟, 连叛军带妖兽一同陷了下去!精卫填海之力搬山移江, 所过之处,几乎势不可挡, 李景珑又喝道:“朝对面飞!”
  鲤鱼妖便一个俯冲, 远远飞走,众人在乱军中四处砍杀, 阿泰那四射的火焰实在太过耀眼,导致妖兽几乎是倾巢而出,置唐军于不顾,只朝他们疯狂涌来, 形成了密密麻麻的包围圈。
  精卫绕着包围圈飞了一周,叛军更多的援军加入了战场,唐军终于士气大溃,四处逃散。
  “撑不住了。”阿史那琼喘息道。
  “掩护他们撤退罢。”李景珑说,“梁丹霍快杀来了。”
  梁丹霍追向精卫,鲤鱼妖风驰电掣,速度到了极致,却发现这精卫没法停下来,喊道:“我要下去了!你快停下!”
  与此同时,后阵中黑云轰然蔓开,所过之处,无论叛军、唐军、妖兽,尽被这魔气绞在了一起,一个嘶哑而低沉的声音道:“死罢!”
  安禄山从那黑雾中现出身形,化作一团滚滚魔云,卷进了战场,四周伸手不见五指,黑雾外的唐军彻底胆寒,弃了兵器纷纷大喊,恐慌逃亡。李景珑见过这黑暗,喊道:“撤!”
  众驱魔师见那魔气团袭来时便有预备,瞬间转身,逃出了黑雾笼罩之地,叛军亦恐惧无比,朝着魔气团之外仓皇撤离,那魔气团覆盖了足有一里地,不断朝外喷射着黑火流星,就连梁丹霍都不得不避其锋锐。
  顷刻间魔气团飞速袭来,越过营地,越过壕沟,卷进树林,千万树木全部枯萎,所过之处活人顿成死尸,众驱魔师疾奔,局势彻底逆转!
  “为什么变得这么强了!”阿史那琼喊道。
  阿泰连番御起狂风,俱无法吹散那魔气,森林外,二十万唐军已大溃,败势已显,争先逃亡,互相踩踏,沿途俱是被踩死的士兵。
  唐军溃败后,那滚滚魔云仍未善罢甘休,低沉吼道:“李景珑——”
  “他的目标是我。”李景珑喘息道。
  大明宫一战,险些让安禄山灰飞烟灭;明堂地脉之力,更是近乎将这魔物烧成灰烬,李景珑知道,安禄山不可能放过自己。除却杨国忠,兴许他唯一的眼中钉,就是自己。
  陕郡外平原,深夜,二十万唐军仓皇逃窜,黑云翻涌追来,驱魔师们徒步奔逃速度,亦逃不过它。
  “我能带人先跑。”陆许说,“快!谁跟我升空!”
  李景珑放慢速度,说:“若不拦下它,整个潼关都要彻底完蛋!你们都走,走!”
  说着,他转过身,抽出背后智慧剑,面朝近在咫尺的乌云。
  “长史!”众人喊道。
  “能有什么用?!”阿泰怒吼道。
  阿史那琼喝道:“你打不赢它!”
  “只有赌一把了。”李景珑喘息道,“希望你们的推测是对的,奇迹会出现……这一辈子,我的运气就从来没好过,押上这二十年来的背运,只求让我赌赢……”
  陆许万万没想到,自己几句让李景珑振作的安慰之语,竟是成为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走!”李景珑怒喝道,“离开这里!我给你们殿后!”
  “不行!”
  陆许正要冲向李景珑,然而黑云已覆盖了他们,瞬间所有人迷失了方向,所有的光芒都随之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彻骨的寒冷与绝望。
  “走!”阿史那琼在黑暗中喊道,陆许手腕被抓住,被强行拖了出来。
  李景珑站在那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手持暗淡无光的智慧剑,面朝翻涌的黑云。
  紫黑色的光芒在黑暗尽头亮了起来,那是飘浮在空中的,一个黑色的人影,人影四周缭绕黑火,发出安禄山之声。
  “李景珑。”安禄山充满怜悯的声音道,“我一直想将此物,归还于你。”
  说着那黑火聚集而成的人形怪物抛出一物,落在地上,不住滚动,滚到李景珑脚边。
  李景珑躬身,将它拾起。
  那是一枚合金打造的扳指,曾是鸿俊在洛阳为他所做之物,然而其中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李景珑甚至没有好好看过它,只是简单地接了过来。而后,众人更将这枚扳指制作成假法宝,于大明宫一战前调换了神火戒,被安禄山取回去戴在了手上。
  李景珑左手握着那扳指,右手横过智慧剑,挡在身前,抬头面朝黑暗。
  “还抱着解救天下苍生的幻想么?!”安禄山的声音疯狂笑道。
  李景珑注视那人影,答道:“现在不了,现在只想……救一个人。”
  破晓时分,阳光洒向群山,鸿俊醒了,打了个呵欠。
  初春的气候依然寒冷,离开室韦后的这段时间,是鸿俊从敦煌之战以来过得最舒适的。每天晚上,他不再做噩梦了,也不会有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压在心上的感觉。
  他仿佛与这山林同为一体,裹着莫日根带出来的厚毛裘,夜里蜷缩在火堆旁,白天则趴在苍狼背上,打着瞌睡,半睡半醒。
  “昨晚我做了个梦。”鸿俊卷起裘袄,来到溪畔。
  苍狼伏在溪前,伸出舌不断舔水,问:“什么梦?”
  “梦见我在夜里,飞在空中。”鸿俊说,“周围都很黑……”
  他蹲下来,用冷冽的溪水洗了把脸,看着水里自己蓬头垢面的倒影,甩了下双手,说:“景珑拿着智慧剑,横在身前,左手还握着件什么东西,就这么看着我,他说‘鸿俊……我不行了,我失败了’。”
  苍狼转头看了鸿俊一眼。
  鸿俊沉吟半晌,而后想了想,说:“他的心灯,为什么就这样没了?”
  苍狼漫不经心地答道:“因为他看不开。”
  鸿俊怔怔注视苍狼,苍狼朝他走来,伏在草地上,鸿俊便翻身骑了上去,苍狼跃过小溪,朝南方飞速奔跑。
  “我倒是觉得他看得挺开。”鸿俊说,“你看他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燃烧元神,为的就是解决安禄山。”
  “牺牲自己。”苍狼奔跑中低声答道,“并非就是看开了。”
  “不过人生在世。”鸿俊答道,“有几人能真正地看开?面对梦貘时,你不也是……”
  “这就是关键所在。”苍狼跑上岔路,答道,“沿着官道跑了,被看见就被看见了,赶时间。”
  鸿俊应了声,再过数日便能抵达潼关,这次离开大伙儿,花费的时间实在太久。
  “为什么这么说?”鸿俊又问。
  初春到来,然而北方的田地却已无人耕种,一片荒芜,长满了杂草。
  “他始终给我一种感觉:他谁也不相信,只相信他自己。”苍狼跑过官道,嗅了嗅空气里传来的血腥味。
  鸿俊说:“怎么可能?哪一次不是大家一起才……”
  苍狼答道:“说得不错,每一次,都是大伙儿齐心协力,才战胜了强敌。可你仔细想想,为了保护大伙儿、保护你,甚至不惜牺牲自己性命。自已面临再艰难的境地,也不愿意让战友们去涉险,这固然是保护,可也是一种不坚定。”
  鸿俊:“这只是他的性格使然。”
  “他最常说的三个字是‘相信我’。”苍狼出神地说,“‘相信我,我们会赢’,所有的困难都落在他的肩上,甚至不愿让任何人为他承担。”
  鸿俊沉吟片刻,苍狼又说:“有时候我总在想,驱魔司真的生死患难与共么?也许这就是不动明王想告诉他的话。捆妖绳交给你,而蚀月弓交予我,你说,这里头暗示了什么?”
  鸿俊:“……”
  “也就是说……”鸿俊喃喃道,“也许,下一件法器,会在阿泰或者永思,或者……”
  “捆妖绳在镇龙塔下、蚀月弓在孤峰中。”苍狼喃喃道,“这应当不会是偶然。”
  又过数日后,苍狼载着鸿俊,驻于陕郡西北的一座山丘上,眺望平原。他们在进入中原后,苍狼提议绕行潼关,从陕郡经过,顺便探探安禄山阵营中的情况。然而他们看见的,却是一片荒芜。
  大军全部撤走了。
  鸿俊惊讶道:“退兵了?”
  “别高兴得太早。”莫日根与鸿俊走过叛军放弃的扎营地,来到壕沟前,这显然是个战场,壕沟内累累鲜血,丢弃了数万件唐军的铠甲。
  鸿俊捡了把长戟,舞了几下,说:“怎么回事?”
  平原上满是纵横交错的沟壑,似乎有人用一把巨犁,将整个大地胡乱地翻来翻去。
  森林中树木全部枯萎,方圆数里,一片焦黑。
  “做好准备。”莫日根朝前一扑,化作苍狼。
  鸿俊还没明白过来,看着插在地上的刀剑,翻身上了苍狼背脊,苍狼飞速赶往潼关,随着目的地越来越近,鸿俊内心深处的那不祥预感也越来越强烈。他们没有交谈,跑过一块空地时,苍狼短暂地停下片刻。
  鸿俊总感觉这里仿佛十分熟悉,却说不出来在哪里见过。这只是潼关外一处寻常的空地。紧接着,苍狼再次启程,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潼关。潼关外两侧的山似乎被烧过一次,关门开着,关墙满是被熏黑的痕迹。
  “不……不。”鸿俊只觉得从背脊到头皮一阵发麻,声音带着悲痛的颤抖。
  守卫已不在,他们顺势冲进了潼关,潼县房屋尽毁,关内校场上四处全是丢弃的铠甲。
  “盔甲为什么这么多?!”苍狼难以置信道。
  有句话叫“丢盔弃甲”,两军交战,一方溃败了,便会扔下铠甲逃亡,然而逃走的士兵,却只会匆忙扔掉外甲也即铁鳞铠,很少有人会连内衬甲也即皮衬一起扔掉。
  苍狼低头嗅四处的铠甲,鸿俊却下了狼背,朝潼县的校场尽头走去。苍狼转头道:“别走远,得马上去找他们的下落!”
  鸿俊走向校场中央,看见场中横着两具无头尸,这是他们一路走来,唯一看见的两具尸体。一具身形佝偻,歪靠在校场下,断颈上的血已干涸呈现出紫黑色。校场一旁横着拐杖。
  另一具,则身穿铠甲,身材高大,保持跪着的姿势,竟是被斩首后久久不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