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节
  她靠在床头,静静闭着眼面向阳光的方向,似在用这一刻辉亮的温暖,驱赶曾经的阴影与疼痛。
  须臾她沙哑着说了第二句话,“有小提琴吗?”
  “有。”回答的是慕春寅,他将备好的琴拿出来,递过去的刹那又犹豫了,“你现在的身体……能拉琴吗?”
  樊歆并未理他,接过了琴,拿起琴弓轻轻拨动着,大概是身体过于虚弱,只断断续续拉了一会便停了下来,她扭头看向汪姐说:“我想喝点果汁。”
  “好!我马上去榨!”汪姐忙不迭去了。
  半杯果汁喝下,樊歆出乎意料地还吃了小半碗排骨面,见她终于肯主动进食,所有人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慕春寅更是喜出望外,围着樊歆前前后后。
  此后的日子,樊歆一扫先前的颓废低落,不仅开始规律的吃喝,配合医生积极治疗,对旁人也理会了,有时还会跟汪姐赫祈说说话,只是仍不怎么理慕春寅,任他每日二十四小时做小伏低的伺候,她都恍若未见。
  慕春寅不以为意,愈发小心翼翼,他想着法子给她食补药补,找各种玩意让她开怀,天气好时还推着轮椅送她去院里晒太阳。
  樊歆对他的殷勤爱理不理,往往都是慕春寅一个人碎碎念,一会是:“慕心,你看那紫藤花开了,还是当年妈妈跟我们一起栽下的!现在开花了可真美!”
  一会又是:“慕心,老外婆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她在后院养了一群小鸡崽,毛茸茸的好可爱,你特别喜欢其中一只,还给它取名小不点,有什么好吃的都喂给它!”
  “以前后院有条小河你还记得吗?有回我跟爸爸下水游泳,摸到一个大蚌壳想拿给你玩,结果那蚌壳力气好大,把我手给夹紫了,上药时我没哭,你倒是心疼哭了,一边哭一边给我吹手,吃饭时见我手肿拿不了筷子,你又哭了,然后拿勺子小大人似的给我喂饭喂汤……”
  他絮絮叨叨说着,彼时天空湛蓝如画卷,阳光温煦如金,四月的微风拂面,花圃里的杜鹃花红艳如胭脂,樊歆静坐着倾听,一言不发。
  慕春寅指指墙外,继续讲,“以前隔壁住着一个小胖子,老喜欢来我们家玩,因为他很会讲故事,你也爱跟他玩,怕你听故事不理我,于是我也照着书学了好几个故事讲给你听,有天夜里讲狼的故事,你吓得钻进被窝,怕外面有狼来,抱着我不撒手……后来,你就再也不听故事了,也不跟那小胖子玩了。”
  话到这,樊歆漠然的脸蓦地有了变化,她扭头将目光投向慕春寅身上,这是她十来天第一次正儿八经瞧他,慕春寅不由顿住了嘴,受宠若惊,随即又是忐忑紧张。
  叫他惊讶的还在后头,樊歆张了张口,说了十天来对慕春寅的第一句话,“戒指呢?”
  见她终于理会自己,慕春寅欣喜难当,旋即一怔,“什么戒指?”
  “星星戒指。”
  虽然感到莫名,但慕春寅还是回去取了戒指。
  精致的戒指盒轻轻叩开,乌黑的天鹅绒缎面上放着一颗钻戒,银色戒托镶嵌着一颗罕见的星星形状鸽子蛋,顶级的色泽与切工,在夕阳下光辉璀璨。
  下一刻慕春寅的表情僵在那——樊歆主动将戒指戴在了自己手上。
  他讷讷看着她,“你……”
  樊歆道:“我答应你。”
  慕春寅眸中爆出惊喜的光,却又不敢置信。樊歆目视前方,并未看向慕春寅,说:“既然我们俩都这样了,那就结婚呗。”她带着认命般的坦然,“再说,凭你的性格,也不会让我嫁给其他人的。”
  足足有五秒钟慕春寅才回过神来,猛地俯身抱住樊歆,激动到语无伦次,“慕心,你想通就好……我会对你好……我发誓……我会把臭脾气全都改掉,绝不让你再伤心……我保证……”
  樊歆挣脱他的怀抱,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肺部感染后她落下了咳嗽的毛病,怕她难受慕春寅不敢再抱她,只小心翼翼蹲下身将她的手握住,去亲吻她戴着戒指的无名指,说:“慕心,谢谢你。”
  樊歆端坐着,看着亲吻她手指的男人,金色夕晖落在她光洁的脸上,照出她五官秀美,那薄薄的唇角微微上扬,可乌黑如玛瑙的眸底,一丝笑意也没有。
  ※※※
  因着樊歆答应了婚事,慕春寅的心情简直如坐过山车般大起大落,先前惶惶不可终日,没想到陡然间一个神转折,樊歆居然肯嫁他了,他跟做梦似的,脚步都飘飘然。
  周珅赫祈得了消息后同样惊讶,但看着慕春寅幸福亢奋的脸,也不好说什么。只在饭后把慕春寅拉到了书房,说些重要的公务——这些天慕春寅不在总部,盛唐公务堆了一堆。
  公务商议完毕,慕春寅问周珅,“听说荣光的人还在试图上岛?”
  “可惜他上了也没用,樊歆已经不在岛上了。”
  慕春寅端着红茶歪坐在沙发上,吩咐道:“跟老李说,岛上加强安保,派几艘船在湖面巡航,另外把城南狗场里的十只德牧拉去看岛。”
  周珅瞪眼,“樊歆都不在岛上,搞这么大动静干嘛?”话落他突然恍然大悟,“懂了!春春你这是在摆**阵呢!”
  “我就是要让他们以为樊歆在岛上。他们注意力集中在岛上,就不会来这里打扰。”
  周珅伸出大拇指,兄弟俩拍着肩笑起来,下一刻慕春寅将目光透过玻璃窗投到楼下,晚风习习的庭院里,汪姐陪着樊歆在凉亭下透气,月光倾洒在两个女人身上,一派风清月白。楼上慕春寅瞧着樊歆的目光,便如那月般轻柔,眉眼的笑满满地快洒出来。
  周珅推了慕春寅一把,“得了,笑了一整晚,你歇会啊!”
  慕春寅道:“我乐意!”他笑着继续趴在窗户看,絮叨着:“你们不懂我现在的感受……今儿她戴我戒指时,我差点没跪地上说声谢主隆恩……”
  “魔障了!”周珅无奈摇头,瞧慕春寅还在陶醉地看着樊歆的背影,转身低声对身旁赫祈道:“哥们,你有没有觉得樊歆不对来着……”
  赫祈坐在一侧安静的喝茶,自从慕春寅将樊歆带到别墅来,他就跟了来,而且就睡在主卧隔壁的客房,那架势,仿佛就防着慕春寅再做伤害樊歆的事。他淡淡问:“有什么不对?”
  周珅道:“她被春春伤这成这样,居然这么容易就原谅了他,而且还答应嫁给他,太不对劲了吧。”
  赫祈眸光微闪,末了却将复杂的情绪压下,“没看出来。”
  他说着起身出房门,“我下楼倒杯茶。”
  ※※※
  幽静的庭院弥漫着花香,汪姐突然来了个电话,一边接去了,樊歆则坐在凉亭内,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时不时咳嗽几声。
  院内静悄悄的,樊歆安静的坐在那,自搬到z市后,她很少呆在房间,除开必须休息的深夜,其余都呆在空旷的庭院或者露台,白天沐浴在阳光中,夜晚便坐在星月下,总是在光亮中,那漫长的缄默里,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月华融融,星光漫天,凉亭内忽被一阵啾啾的鸟叫打破沉静。樊歆扭头看去,便见凉亭外檐挂着一个鸟笼,里头有只雪白的鸟,正扑闪着翅膀。
  樊歆挪了几步。凉亭四周无人,顺着亭子蜿蜒的葡萄藤长势茂盛,翠绿的枝叶将凉亭覆盖一大半,月光从藤蔓中透出一丝半点,斑驳出交错的微光,樊歆的身影隐在葡萄藤的阴影中,外面看不清她的举止。
  翠绿的枝叶下倏然传来极低的笑,后面跟着一句话,似乎是自语,又似乎是对鸟说的——“你也不愿呆在这里吗?”声音轻的没有任何人听见。
  须臾葡萄藤一阵枝桠摇晃,光影变幻中,可见一只纤瘦的手打开鸟笼,笼中鸟没有片刻犹豫,雪白的身影化作一道弧线,消失在夜幕中。
  朦胧的月光铺泄一地,清瘦的身躯坐在凉亭下,看着鸟儿远去的方向,露出向往的神情。
  身后突有身影接近,亭中女子收回表情,所幸,来人是赫祈。
  赫祈并未提鸟的事,只凝视着她,话里有话,“你的决定不管是什么,我都支持。”
  樊歆仰头看他。这四月繁花盛开的庭院里,葡萄藤在风中摇曳,他在淡淡的月影下淡淡的笑,眼眸温和而清澈,仿佛将她心底所想全部洞穿。她缓缓点了点头。
  楼上蓦地一阵脚步声传来,便见赫祈若无其事的回身,看向屋内走来的两个男人,“事儿忙完了?”
  两个男人并肩而来,周珅愁眉苦脸,“是啊,春春决定让我先回盛唐替他督军。哎,想起每天十几个小时的忙碌,爷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那侧慕春寅却是看向樊歆,“又在这看星星了?咦,笼子里的鸟呢?”
  樊歆还没答,赫祈抢道:“我瞧这鸟好玩,拿出来逗了一会,谁知不小心让它飞了。”
  “飞了就飞了吧。”慕春寅给樊歆搭了件毛毯,小心翼翼对她说:“夜里风大,再吹又要咳了,咱回屋吧。”
  ※※※
  自从结婚的事被定下来,慕春寅便如开了马达的机器,迫不及待运转起来。
  翌日刚吃过晚饭,慕春寅便拿了一本老黄历端樊歆面前,指着上面两个日子道:“我找人看过,说这两天都是好日子,你喜欢哪个?”见樊歆表情淡然,他补充道:“选个良辰吉日可以保佑婚姻和和美美一生到头,咱得好好挑。”
  樊歆视线在日历上扫了一圈,分别是四月十九跟四月二十六,最近的十九号就在六天之后。三秒钟后她说:“我选二十六号,那么快举行婚礼我身体吃不消。”
  慕春寅虽更倾向于前者,但也不愿勉强她,瞧她又咳嗽起来,急问:“是不是不舒服了?那就回房休息吧!一会让陈嫂再煮点冰糖雪梨汤,医生说吃了对咳嗽好。”他抱起她往二楼走,胳膊揽住她的刹那,她蹙起眉,见他察觉有异,她瞬间恢复如初,指着楼下汪姐说:“还有人在呢。”
  慕春寅笑道:“有就有呗,都要结婚了还怕什么!”
  楼下沙发上的汪姐干脆转过身,拿杂志蒙住了脸,“我什么都没看到……慕总慕太太继续!”
  樊歆:“……”
  ※※※
  拍定结婚日期的第三天,慕春寅带着几个老外来到别墅。
  老外设计师们每人捧着一本高级礼服定制册供樊歆挑选,图册里全是款式各异的顶级手工礼服,看得人目不暇接。
  樊歆翻都没翻,将事推给了慕春寅,“你做主吧,你眼光好。”说完又去院外晒太阳。
  虽然她对这些华服不感兴趣,但慕春寅仍是兴致勃勃挑了好几套。
  衣服挑完后又是鞋子,这回不是定做,而是设计师们拿着上百双鞋子放在庭院中心由她挑选。她的视线在琳琅满目的鞋子上平移,而后随手点了几双。其中有双纯白的高跟鞋,镶满水晶与花瓣,精致而奢华,引得汪姐一脸艳羡,慕春寅亦是点头,旋即他拿过鞋子蹲下身,往樊歆的脚上套。明朗的阳光投到他身上,他背脊笔挺,眼神专注,托着她脚踝的姿势虔诚而神圣,不像穿鞋子,倒更像是给新娘戴戒指。
  汪姐在旁艳羡的拍手,樊歆却扭过头去,那无名指上的鸽子蛋在阳光下闪着光,像她这一刻的眼神,明亮着,通透着,却没有任何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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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市的慕春寅正忙碌地准备婚礼,而数百里之外的y市,亦有人忙碌不休。
  荣光大楼里,为了寻找樊歆的踪迹,阿宋跟胡主管仔细查看湖心岛的监控视频。可查看了一下午,依旧没得出任何有效线索,两人闷闷不乐进了温浅的办公室,向上级汇报。
  温浅靠在椅背里,指尖摩挲着茶杯,银色袖扣在灯下流转着微光。他吩咐道:“把在湖心岛的人手撤回来,换其他方式追踪。”
  胡主管问:“为什么?慕春寅这么严密的看守,不就代表樊小姐在岛上吗?”
  温浅摇头,“正因为如此,樊歆才一定不在岛上。”
  胡主管还是没明白,“您的意思是……”
  温浅抿了一口茶,言简意赅,“声东击西。”
  阿宋将这几个字咀嚼片刻后顿悟,“我明白了!”待要在说话,突然传来叩门声,温浅抬头,“进来。”
  来人是负责市内区域搜查的刘主管,他急匆匆道:“温先生,我们的人报了一条消息来,十天前圣爱医院在半夜里接了一个女急诊病人。”
  胡主管茫然,“医院接诊病人有什么奇怪的?”
  刘主管逐条讲述:“第一,圣爱医院是盛唐持股,第二,这个病人年龄在27岁左右,第三,她是rh型阴性血。”
  原本正在喝茶的温浅端杯的手一紧。刘主管接着说:“圣爱医院口风很紧,我们费尽心思也就得出这三条信息。虽然现在还不确定病人的具体身份,但我们认为口风越紧,越代表身份不同寻常。而rh血型这么罕见,能将年龄性别还有盛唐联系在一起,多半就是樊小姐了。”
  温浅神情凝重,“能查出来她是为什么进医院吗?”
  刘主管踌躇片刻,“虽然院方守口如瓶,但我们跟踪某个清洁员,听到她跟别人说,她在贵宾病房清理时捡了一条女裤,居然是个法国大牌货,模样还很新,26的尺码还跟她上大学的女儿相同,于是她洗洗就拿给女儿穿了。”
  “26……多半就是她了。”温浅思索着,下一刻脸色微变,猛地将手中花茶杯磕在桌上,水晶杯脆响,茶水泼溅开来,“他是不是伤了她?!”
  他素来冷静克制,鲜少激烈失控,刘主管赶紧安抚,“温先生您稍安勿躁,那病人前几天已经出院了,但去了哪我们还没查到。”
  “她不会再回湖心岛。”温浅的情绪缓和下来,恢复了一贯的镇静,“以慕春寅对我的防范,多半不会再将她留在y市,如果她真受了伤,去太远的地方,她身体未必吃得消,那么……”
  他抬头看向下属,利落的吩咐,“你们以y市为圆心,向周边c市、h市等地搜查,最好直接追踪慕氏的房产。”
  刘主管有些为难,“可慕氏的房产那么多,要一一摸排有难度。”
  温浅将头靠在座位上思索,道:“重点排查两处房型,第一是位于风景优美地段的房子,第二是老房子,最好有十几年以上年龄的老房子。”
  “为什么?”
  温浅并不想解释,挥了挥手,“按我的话去做,有消息马上回报。”
  几人下去了,温浅重新躺回座椅,继续闭目思考。办公室的灯光倾在他浅色的衬衣和黑发上,明亮如雪。他轻叩座椅扶手,思绪飞到极远的地方。
  但愿他的分析没有错——若一个男人伤害了心爱的女人,想要挽回她的心,他多半会带她去开阔心情的风景唯美处,或者,两人过去拥有美好回忆的地带。
  “砰砰”的敲门声再次响起,阿宋进来了,“温先生,刚才有件事我忘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