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
  拖在手里看时,发现是用不知什么的叶子做成了似冰激凌的蛋筒状,一份才陆观颐的小拳头那么大,一个铜板挺贵的哈。
  捏起一颗放到嘴里,眼睛一亮:“好吃!”
  陆观颐拿起一颗,笑道:“有些小草莓的样儿。”
  管平波连往嘴里丢了好几个,道:“草莓酸死了,这个好吃,一股清甜。
  比别处的大颗且好吃。”
  陆观颐奇道:“你原先吃过?”
  管平波笑道:“可不是吃过,就是不叫这个名字。
  这东西的枝条有刺的,果子又最容易烂,跑到山上现摘了吃才好吃,带不下山的。
  难为老爹能带出来。”
  老汉笑道:“行家!我天不亮上山,摘了放进叶子里,慢慢细细的下山才能保住一半,路上丢了好些,叫那帮混小子捡了便宜。”
  管平波往他担子里瞧了瞧,只有非常寒碜的十几包,就问:“天天有么?”
  老汉道:“茅莓季节短,二十来天吧,已过了小半了。
  我还能再赶两集。”
  “山上多不多?”
  老汉道:“多,怎么不多?但好摘的地方早被细伢子们祸害了,我们都去冲里摘。
  七八里外有座山,前年打雷起了山火,烧了一阵后,第二年茅莓就能疯长。
  要不是离的远又不好运的,这门生意轮不着我老头子啦!”
  管平波点头道:“既如此,你担子里的我都买了,从明日起,你每日摘些送我家里来,不要烂的。”
  老汉一喜:“敢问贵人家住何处?要多少?”
  崔太太又把管平波介绍了一番,顺便告诉老汉县令的私宅在何处。
  管平波待崔太太说完,方道:“你摘不了多少,太容易坏了,能送多少就送多少吧。”
  崔太太道:“他摘不来多少,他家里人能摘哩。
  你说有多少要多少,他明日能给你整八担来。”
  就家里一百来号半大小子,八十担也吃的完呐!不过初来乍到,不想招惹麻烦,遂管平波想了想道:“似这样的一包的,一百包就够了。”
  一百包就是一百个钱,把老汉喜的手舞足蹈,忙不迭的连拿了好几包塞到管平波手里:“送奶奶吃的。”
  管平波笑道:“也不怕我翻脸,白吃了你的。”
  老汉道:“有崔太太作保,我再不怕的。”
  崔太太心中暗骂刁民,知道管平波是财主,不在意几个钱,方才不多言语,不然定要骂出个好歹来。
  老汉交割完茅莓,又道:“过几日,有桑葚吃了,奶奶要吃么?”
  崔太太毫不留情的插刀:“不好吃。”
  老汉干笑道:“还有覆盆子,那个便宜,一文钱三包。”
  崔太太叹道:“你个老老子1,叫我怎么说你?这是大老爷家的家眷,你就不能弄点好的?覆盆子里头有虫,惊着了小姐,你不要命了怎地?”
  老汉不舍得生意,又知道崔太太是个好性的,便道:“也不是个个有虫的。”
  崔太太摆摆手,对管平波道:“有人要卖覆盆子与你,你千万别要,掰开了里头都是虫。
  我才来的时候,很上了一回当。
  春日里的茅莓、茶耳、茶泡都是极好的,旁的就都别要了。
  本地杨梅酸的……我都不想提。
  到了秋天果子才多,他们产的好猕猴桃,比别处都强。”
  管平波却是吃过覆盆子的,里头是有细细的白虫,用盐水泡过就好。
  不独覆盆子有,杨梅里更多。
  便道:“太太是北方人,不知我们苍梧郡的故事。
  我家很有几个丫头喜欢那个。”
  说着对老汉道,“也罢,那个贱的很,满地里都长,一个铜板三包太贵,你给我一个铜板四包,隔三日送一百钱的来。
  丑话说在前头,我是见识过的,倘或你弄鬼,以次充好,拿些不新鲜的烂的了来凑数,我就使人把你家砸个稀烂。
  我也是苍梧郡的婆娘,可没有崔太太的性子,你记住了。”
  只怕天下都没有能比苍梧郡更出悍妇的地方了,外头一群妇女还在打群架呢。
  老汉听得这一说,点头如捣蒜:“知道,知道,天大的胆子都不敢欺大老爷家的。”
  崔太太一把年纪,不似管平波年少人爱吃零嘴,却亲眼见识了管平波花钱的本事,忙对老汉道:“你知道哪家卖茶耳么?”
  茶耳就是变异的油茶叶子,有白嫩的,有粉红的,咬一口清甜滋润,非油茶产地不得。
  崔亮是个穷官,崔太太就打着赚水头的主意,引人摘了茶耳卖给管平波,自己捞几个铜板的好处。
  老汉舍不得生意外流,就道:“我女儿就会采,那个不常见,贵些。
  不一定有。”
  此时水果奇少,管平波不差那点,索性问老汉定了货,甚时候有野果子,甚时候送来,只不许卖贵了。
  民不与官斗,不是有个接地气的崔太太,老汉且不敢往官家跟前凑。
  东西被抢了不算,横竖天生野长,白费一日工罢了,最怕白饶一顿打,没处说理去。
  管平波没带那么多铜钱,随手给了一块银子的定金,老汉一脸惊喜,冲管平波连磕了四个头,生怕她反悔,拿起银子一溜烟的跑没影了。
  崔太太笑道:“奶奶又给他女儿添了妆。
  本地嫁女儿,可是要打银花冠的。”
  苗族么,懂!管平波幸福的吃着茅莓,觉着比肉汤圆还好吃。
  吃完茅莓,外头还在打,管平波又伸爪子去拆粽叶包的糍粑。
  咬上一口,竟是咸红豆的馅!红豆软烂咸香,配着细腻弹压的糯米,借着粽叶的清香,吃在嘴里说不出的滋味,好吃!
  崔太太看管平波吃的香,不由笑出声来。
  五十少进士,崔亮一把年纪时才考上的举人,因无钱财打点,连续两任都在穷乡僻壤处。
  故把孩子放在老家,最小的那个和管平波差不多大,半大小子吃穷老子,怕也这般能吃。
  管平波却是战斗力锐减,一小碗汤圆,一个咸红豆糍粑,一个甜豆沙糍粑就吃不下了。
  陆观颐奇道:“在船上我当你没胃口,昨日那般疯了,你怎地食欲不好了?”
  管平波木着脸道:“都是你表弟的首尾!”
  陆观颐奇道:“又与我表弟有甚相干?”
  “你没发现我不长了么?原先我一个月长一点的,自打挨了他一下,这都四月了,我一毫都没长过!”管平波咬牙切齿的道,“别叫我再瞧见他!”任何时候,打起架来,都是身强体壮占优!她好不容易在窦家好吃好喝的开始窜个子,长到了一米六,嘎嘣一下,不!长!了!青春期就那么点时间,她本来就压在尾巴上才捞着个饱饭吃,一旦过了,想长也没机会了。
  一米六……一米六够干嘛使的?
  管平波又舀了个汤圆,把它当成孔彰,奋力的咬着,此仇不共戴天!你给我等着!
  好容易等外头打完了,管平波扫荡了店家的咸红豆糍粑,又走到了街上。
  再逛却没什么意思了,都是他们使不上的东西。
  到了街头,崔太太怅然道:“越发冷清了。
  我才来的时候,集市比现在热闹一倍呢。
  今日四月初五,初八是杨氏的姑娘节,原该热闹非凡的,可你瞧,街上卖肉的都没几家。”
  说着叹口气道,“姑娘回娘家,粉蒸肉也无人做了。
  我们老爷是个无能的,只混日子吧。
  若大老爷能平了这一地的强盗,便是天大的恩德了。
  话虽如此说,事情却尤其的难办,他们任上五年,死了四个县令,主簿也死了两个。
  我们家倒是太平,大抵是看不上,懒的打主意罢了。”
  管平波问:“强盗时常来城里么?”崔太太道:“也不时常来。
  昨日我们老爷就同大老爷说了,叫他仔细些。
  往常的县令,但凡有家底的,没二日就被他们踩点抢杀了。
  如今本地的盐矿也叫抢了。
  前一任便是与土匪争夺盐矿叫杀的。
  可水路上到处是土匪,藏在两边山里头,大肆收买路钱,外头的盐进不来,本地盐又被霸占着。
  县库存盐不多,你瞧着吧,这几日他们几个老爷并富户吃酒,定说此事。”
  说着抱怨了一句,“朝廷也不管管,唯有大地方是王土,我们便不踩在王土上不成?果然不认了,丢了这里,把我们调去别处也算道理。
  偏又不肯撒手,又不调兵来剿匪,还叫我们家接着连任,我都想叫老爷辞官了,你们竟还撞了来,莫不是叫人哄了吧?”
  管平波苦笑道:“吏部猛的下了调令,谁敢抗旨呢?”
  崔太太一脸同情的看着管平波:“朝廷越发不讲理了。”
  怪不得你们家太太不来!这个小姐八成是庶出的不值钱,可惜了好模样。
  崔太太连连叹了几句,彻底失了闲话的心情。
  管平波分了她二十个糍粑,把她送回县衙,才拎着一兜糍粑回家。
  蜜饯已送到,雪雁结了账。
  管平波把糍粑扔给韦高义道:“你们分了吧。”
  孩子们立刻涌了过来嘻嘻哈哈的拿糍粑吃。
  管平波心中叹道,少年不识愁滋味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