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节
  “相救之恩,永不相忘。当一码归一码,我与你师父之间的恩怨,并不会因为你救了我,便会一笔勾销。”
  江清欢:“怎么就是一码归一码了?如果我不救你,说不定你还会被白静怎么折磨呢。我的武功是师父教的,我的就是师父的,我救了你,自然也是我师父救了你。是非恩怨是不是一并了结我不管,但你想将过去一笔勾销,也还得看我师父愿不愿意。陈大夫,你就别总是一厢情愿了啊。我师父不是你想怎样,她就会怎样的人。”
  陈天相一听江清欢的话,太阳穴就一突一突的跳。
  他依稀还记得当年聂小凤在哀牢山时的模样,不管是性子还是行事,与眼前这姑娘也没多少相似的,怎么的就教导出这样的徒弟来?
  江清欢:“没事就走吧,陈大夫,玄霜可还在清风斋哭呢。”
  陈天相听到陈玄霜在清风斋,脸色一变,“玄霜怎么会去清风斋?”
  江清欢眨了眨眼,神情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说道:“我怎么知道呢?她大概是觉得仁义山庄的人比较窝囊,沈浪昨晚又因为陈大夫如今重伤昏迷,她病急乱投医,就想到了我和师姐,所以就找上门了。说起来,陈大夫你还得庆幸是她去了清风斋,不然这会儿你就见不到我和少帮主了。”
  四姑娘的话,真是说的十分欠揍,陈天相被她气得快哆嗦。幸好他双目失明,还看不到此刻四姑娘那既无辜又纯良的表情,否则能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可他气归气,不管他愿不愿意,江清欢救了他是客观事实。陈天相还不至于宁被白静折磨,也不想被江清欢相救。
  江清欢本想跟陈天相一起离开别院,可离开的时候,正好看见了白飞飞站在白静死去的那棵大树下,面无表情,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走出来的洪七少帮主顺着江清欢的视线看了过去,忽然跟江清欢说道:“你要去跟她说两句吗?”
  江清欢有些狐疑地转头。
  少帮主眉头微蹙,下巴朝白飞飞那边示意了下,“虽然白静对她弃若敝屣,如今该死也死了,但我瞧这幽灵宫主还不至于像白静那般无可救药,你既然想要幽灵宫听命于冥岳,这时候当然是去安抚一下比较好。”
  江清欢皱着眉头,“洪七哥哥,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洪七哥哥被清欢妹妹的话噎了一下,“……我是哪种人啦?”
  清欢妹妹:“趁人之危的人啊!”
  被控诉趁人之危的洪七哥哥忍不住抬手,在江清欢的头上敲了一记,“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以后还想不想好了?!”
  江清欢撇嘴,“那你帮我将陈大夫带回清风斋。”
  “你要去哪儿啊?”洪七少帮主看着那一抹红色的倩影,问道。
  江清欢头也没回地摆了摆手,“我决定听你的,去陪一下白飞飞。”
  少帮主:“……”
  刚才还说他是趁人之危,现在她就去身体力行了,良心呢?
  白飞飞站在那棵大树之下,在她的脚下,是一滩尚未干涸的血迹,那是方才白静吐出来的血。
  她低着头,看着那滩血迹兀自出神,忽然一双鞋子映入了她的视线之中。她眨了眨眼,一抬头,便看见了江清欢。
  “我说了,从此以后幽灵宫会听命于冥岳,你还来做什么?”白飞飞的声音冷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江清欢闻言,有些好笑,风牛马不相及地说道:“你先前不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白静的女儿么?如今知道了,竟还不满足?”
  白飞飞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转身离开,走上了青石板的小路上。
  她是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原来过去的十几年对她而言,不过是个笑话。她竟然不是白静的女儿,那便更不该是快活王的女儿。这么多年,一直以来将杀了快活王当成自己人生的终极目标,到头来,有人告诉她,那都是假的。
  如果那是假的,那什么是真的?
  沈浪是真的吗?
  不,沈浪也不一定是真的。
  江清欢看着白飞飞那冷冰冰的模样,眨了眨眼,然后跟了上去。她倒不是死皮赖脸要做些什么事情,她也没真指望白飞飞是真的诚心投靠冥岳,只不过是觉得能帮师父招揽点势力就是一点,更何况白飞飞不是诚心投靠这没什么,幽灵宫的人身上可都有毒呢。白静死了,余罂花也死了,幽灵宫是个烂摊子,单凭白飞飞是解决不了的。
  江清欢觉得关键时刻,余罂花造的孽,还是得陈天相来还。这事情,她心中早有计较,也不想跟白飞飞多说。
  等到时候以冥岳之名帮幽灵宫的人解了毒,还愁没人来诚心投靠吗?但江清欢并不想将事情做得那么绝,白飞飞身世可怜,白静死了,下一任幽灵宫主由白飞飞来当是最合适的,毕竟,她从小就在幽灵宫中长大,是众人默认的少主。
  白飞飞不知道此刻江清欢心中的盘算,她走在路上,感觉浑浑噩噩,像是过去的十几年对她而言,只是做了一个梦。如今梦醒,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又掉进了另一个梦境之中,察觉到江清欢还在她身旁,她忍不住停下脚步。
  白飞飞:“你为什么还跟着我?”
  江清欢:“我只是想,你或许想要人陪着。”
  白飞飞摇头,“我不需要。”
  停了停,她又皱了皱眉头,“不,我需要的。”
  江清欢挑眉,有些意外她竟然说需要人陪。
  白飞飞说沈浪重伤昏迷,是被白静的阴阳煞所伤。白静曾说,这世上除了她,无人能解阴阳煞。白飞飞问江清欢,她是否有办法救沈浪一命?
  江清欢听到白飞飞的话,有些好笑,“沈浪既然是因为陈天相才被白静所伤,如今陈天相已经脱险,他回去仁义山庄后自然会为沈浪疗伤。陈天相既然是罗玄首徒,医术定然不低。你与其担心沈浪身上的阴阳煞,不如担心自己幽灵宫众人身上之毒该要如何化解,还有,若是沈浪醒来,你又该要如何向他解释你的身份?”
  白飞飞一阵沉默,良久,她才轻声说道:“我不知道。”
  好像怎么都不好解释,沈浪喜欢上的,只是那个身世孤苦、弱不禁风的白飞飞,并不是幽灵宫主。白飞飞觉得自己过去的十几年是一场梦,而沈浪,也像是她在白静那个噩梦当中抓住的,仅有的温暖。那是一个在噩梦之中,编织的一个温情脉脉的美梦。
  那是梦中梦,比海市蜃楼都缥缈些。
  江清欢大概知道白飞飞的想法,她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三言两语就给白飞飞分析清楚了她如今面临的局面。
  白静已死,幽灵宫已经不是从前的幽灵宫,冥岳虽然不能与洪七少帮主的丐帮相提并论,但在中原如今颇有名声,至少正道不敢指着鼻子说冥岳是歪门邪道,而邪道不敢来招惹,幽灵宫投靠了冥岳,是最好的选择。更别提如今幽灵宫众人身上有毒,白飞飞如果没能耐帮那些人解毒,到时候怕是会被那些人拆骨入腹,至于跟沈浪是否还有以后,那就想都别想了。
  “至于沈浪,你也不用太发愁。朱富贵既然对他青眼有加,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你那个所谓的孤女身份,怕且他心中早就生疑了。他既然当初愿意收留你在小木屋里,孤男寡女朝夕相对,自然对你也是有情的。他对你有情你怕什么?他要是生气了,你就对着他哭,男人最怕女人哭了。”
  白飞飞闻言,瞠目结舌。哭不是问题,问题是哭真的有用吗?
  江清欢好像是看穿了白飞飞心中所想,笑了起来,她一笑,眉眼生动。
  “你对着我哭,那是肯定不管用的。若是沈浪……那就说不定了。”
  白飞飞站定在原地打量着江清欢,一袭红衣,一头乌黑的秀发用红色的发带绑着,大概是因为不久前跟白静打了一架的缘故,鬓发微乱,可依然无损她的姿容。
  白飞飞心中才生出一点想要赞叹江清欢的念头,就听到江清欢揉着笑意的话语——
  “我知道你心眼多,但别在我面前耍心眼。飞飞,投靠冥岳你还有活路可走,否则,以你的身份,沈浪也保不了你。所以,你安分点,别给冥岳添乱,我可是说不好什么时候就手下无情的。”
  白飞飞:“……”
  江清欢威胁完白飞飞,确定那个心眼多多的貌美宫主不敢对她乱耍心眼之后,就心满意足地回去清风斋。临回去的时候,觉得胸口闷得发慌嗓子发痒,就咳了两下。不咳还好,一咳觉得那声咳嗽好似扯着五脏六腑都疼了起来一样。
  雕儿从树上飞下来,站在小姐姐的肩膀,问怎么了。
  江清欢站起来摸了摸雕儿光滑的羽毛,笑着说没事,我们回去了。
  回去路上,胸口依然有些发闷,但幸好,没有要咳嗽的欲望,只是感觉胸口不上不下地,闷着什么东西。这是一开始跟白静交手的时候,白静想要杀白飞飞时,她为了救白飞飞跟白静硬碰硬地对上一掌时所伤,那时也觉得胸闷,事后大概是急着和少帮主将白静解决了,也没太在意。如今倒是好,一放松就觉得不舒服。
  江清欢深吸了一口气,想着少帮主这个大嘴巴说不定早就带着陈天相到了清风斋,她临出门的时候还给黄岛主立下了军令状,说绝不单独行动的。要是少帮主嘴里不把门,什么都如实说了,她岂不是又要割地赔款?
  想到这个,江清欢也顾不上胸闷了,赶紧回去清风斋才最要紧的。
  江清欢回到清风斋的时候,大概是因为陈天相双目失明,少帮主也不想拎着人家走,竟然比江清欢慢了一步。江清欢大喜过望,正想着去东厢怎么跟黄岛主说今日之事。只是她才进门,就在前院看到了一个紫色的身影。一袭紫衣,相貌秀美艳丽,即便是什么都不说,她在那里一站,便是一道风景。
  只是这道风景美则美矣,若是她那双眼睛懒懒地扫过来,便是带着几分淡漠威严,令人心生敬畏。
  可江清欢看到那个身影,却大喜过望,飞奔过去,恨不得一把抱住对方。
  “师父!”
  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聂小凤看到爱徒,本来不带笑意的脸上流露出几分轻柔,笑着说道:“我千里迢迢从云南而来,到了清风斋,却不见我的好徒儿在此恭候,心中好生失望。”
  江清欢却笑着奔了过去,在她头顶上盘旋着的白雕了飞了下去,站在江清欢的肩膀,歪着脑袋看着聂小凤。
  “要是我知道师父来了,又怎会不在此恭候?”江清欢弯着凤眸,梨涡深不见底。她看到了聂小凤,这一年多来培养出来的沉稳好似瞬间喂了狗一般,马上变成了从前那个在冥岳时会晃着师父的袖子撒娇的小姑娘。
  江清欢晃着师父的衣袖,声音爱娇,“师父怎会来?你来了为何不提前告诉清欢?师父一路上可有遇到什么事情?”
  巴拉巴拉,问题一个接一个地问,弄得聂小凤哭笑不得。
  聂小凤:“你一口气问这么多,是想为师先回答哪一个?”
  “噗嗤”的一声,梅绛雪的笑声响起。她手中正捧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她刚煮好的清茶,而在她身旁,是一道前来的黄药师。
  聂小凤捧着托盘走过去,将茶端给聂小凤:“师父,喝茶。”
  聂小凤目光柔和地扫过梅绛雪,然后落在黄药师身上。
  黄药师朝聂小凤抱拳,“岳主,别来无恙。”
  聂小凤从梅绛雪中将那杯茶接了过去,朝黄药师微微颔首,客气说道:“黄岛主,又见面了。”说着,她看了看身旁的江清欢,脸上神色忽然似笑非笑,“这些日子,黄岛主费心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江清欢心虚,听到聂小凤这么说,忽然有些不自在。她抬眼,看向黄药师,黄药师的目光刚好与她对上。
  江清欢朝他仓促一笑,然后移开了目光。
  黄药师:“……”
  其实倒不是江清欢矫情,就是她这一年多来跟黄药师的这些事,基本上都没怎么跟聂小凤提过。最近她和黄药师表明心迹这样的事情,本来也无长辈在旁,江清欢都坦荡荡得很。就是如今忽然师父出现了,她就莫名有些心虚。
  师父可是让她到中原来将冥岳发扬光大的,她倒是好,还跟黄岛主好上了。师父知道了的话,也不知道心里该是什么想法。
  江清欢觉得师父一向疼爱她,定然是只要她喜欢师父就会赞成的,可……还是忍不住心虚。
  ‘
  瞧她这出息……江清欢都想唾弃自己,不就是谈个恋爱而已嘛!
  但是……可是……还算了,回头再跟师父说好了。
  江清欢打定了主意,就弯着双眸看向黄岛主,趁着聂小凤看不见的时候朝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然后转身跟师父说话。只是话没说上几句,洪七少帮主就带着陈天相到了清风斋。
  洪七少帮主到清风斋的时候,江清欢和梅绛雪正在陪师父说话,而黄岛主则是一脸喜怒莫辨地在旁边喝着茶。
  少帮主一进门,看到了聂小凤,也有些惊讶。可聂小凤也没顾上跟少帮主寒暄,她的目光落在了在少帮主身后的陈天相身上。
  江清欢一看聂小凤神情不太对,就朝洪七少帮主使了个脸色,轻咳一声,跟陈天相说道:“陈大夫,你来得可真凑巧,我师父也刚到开封。”
  双目失明的陈天相顿时愣在原地。
  江清欢看看陈天相,又看看自家师父,然后朝洪七少帮主等人做了个手势,将空间留给了这两个久别的故人。
  陈天相双目失明,不论是白天黑夜,他眼前都是一片黑暗。没有了视觉的人,嗅觉就会特别灵敏,特别是闲杂人等都退下去了之后,他便隐隐闻到一股暗香。
  那股暗香,像是能带他穿越时空,回到十几年前的哀牢山。那时聂小凤不过是个清纯清丽的少女,少女初长成,一颦一笑都格外动人。那时的少女,看着开朗美丽,但其实比谁都拧巴,跟谁都较真。可是后来……陈天相眉头微蹙,心里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既是酸涩,也是无奈,更多的是怨愤。
  后来怎样?
  后来不提也罢。
  天意总是喜欢弄人,何必让他们十几年后,再度相逢?
  一时之间,陈天相神思恍惚,不知道萦绕在鼻端的这股莫名暗香,是否是多年前的故人所带来。他本是孤儿,只因师父仁慈,收了他为徒,教他习武学医,后来他又得了一个小师妹,清丽无双惹人怜惜。
  如果当初,师父没有将聂小凤带回哀牢山,如果聂小凤没有恋上师父……那该多好?
  他从小心软胆小,不敢忤逆师父,也不想令聂小凤心中难过,可这两人,偏偏要他左右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