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9章 佛不争,和尚不能忍
  “学士为何有如此一说?”
  游师雄虽说是老资历了,为官三十年,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要不是官运不佳,如今早就应该在朝堂上成为决策层一员了。
  当然,他既不是变法派,也是保守派,连芦苇骑墙派也轮不上。
  对于安焘这样的大佬发出的任何感叹,都要战战兢兢。
  安焘捏着下巴上的胡须,所有所思道:“是不是李逵和种建中都怕功劳太大,也故意不提自己的功勋?”
  收复河湟之地,破青塘城,生俘青塘王阿里骨,这样的功劳,给个学士错错有余。关键还快,快到大宋后方的物资都没有送到前线,战争就已经打完了。这省了至少千万贯的花费,功劳大了去了。按照安焘的心思,给个龙图阁学士都不过分。
  当年王韶收复河湟之地,一步登天,回京做了枢密使。
  要不是王韶官场根基不稳,加上又是变法派和保守派斗的死去活来的关键时候,枢密院让个外人做主,王安石和吕公著都不放心。眼热的人更多,这才被弹劾丢了枢密使的官职。至于说是武夫做枢密使的传言才被排挤,根本就是胡说八道。王韶是进士及第,殿试前三的出身,他和将门有什么关系?
  但李逵和种建中不一样,他们资历不足以和王韶相提并论。
  凭借收复失地,开疆拓土,擒拿敌酋的功劳,给个学士不过分吧?
  龙图,天章,都行啊!
  游师雄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他有点坐立不安起来。仿佛自己做了天怒人怨的恶事似的,让他心惊胆战:“使相,我……”
  “和你无关。你当初给陛下上书《安边策》,如今河湟初定,这份功劳自然不会少了你。老夫愤恨的是,有功之人因朝堂之争,而不敢出头。都是章惇这匹夫,老夫回京之后定不饶了他!”
  安焘气势汹汹地发泄着心头的不满,当然他也有这个资格。
  可是游师雄却听后更怕了。他根基浅,关系薄,真架不住朝堂大佬之间的厮杀。稍有不慎,就要万劫不复。
  安焘章惇,他都得罪不起啊!
  别说他们了,就算是安焘和章惇在朝堂上的门人,他也不敢得罪。
  安焘见游师雄也不是扛得住压力的人,干脆摆摆手道:“罢了,此事和你无关,你就不要参与了。”
  说完,他又有点迟疑,按道理,他应该去青塘前线巡视,掌握第一手的信息。可就怕皇帝因为大胜突然召见他,他真不敢离开秦州太远。
  果然,两天之后,皇帝的敕令来了,褒奖了秦凤路诸军的勇武,同时催促安焘回朝。
  来的宦官姓刘,安焘也认识,随口问了几句:“朝堂上最近有什么消息?”
  “禀学士,吕公要回来了。”
  刘宦官位卑言轻,面对安焘真的不敢摆出天使的驾驶出来。他只好如实说道。
  安焘闻听吕大防要会朝,顿时炸了:“他一个后辈也敢妄称吕公?我呸!要是吕公著也就罢了,他也配?”
  “是咱家的错,咱家多嘴了!”
  面对盛怒之下的安焘,刘宦官果断认怂。宫里的宦官,品级都不高,外出虽代表了皇帝,可皇帝有时候在朝臣面前不好用,更不要说宦官了。恰恰安焘就是在朝堂上可以给皇帝添堵的人之一。
  安焘嫌弃的如同打发苍蝇似的鄙夷:“和你无关,老夫就是看不惯这等小人。这老小子回京,恐怕陛下出力不少吧?”
  安焘稍微琢磨就发现,吕大防回京对谁最有利。
  还不是皇帝?
  如今河湟之地已收复,连青塘王都被活捉了,今后大宋的战马也不缺了。
  宰相章惇说什么也要沾一分光,李清臣和他安焘的枢密院,自然是功高盖世。
  可刘宦官却低声道:“是枢相提议的。”
  这话信息量很大,安焘眸子突然一凛,顿时有了些许的明悟。这并不是他愿意看到的结果,按照时间来算,李清臣上奏让吕大防主持户部,肯定是在得到了军情消息之后。那么问题就来了,当李清臣有足够的功勋去抵御章惇不断渗透枢密院的手段,为什么还要邀请吕大防?
  相比李清臣这样的变法派,安焘不参与变法,也不会盲从于保守派,他对吕大防没有任何不满。
  但他从这件事上已经觉察到了李清臣在京城一个人快挡不住章惇了。
  这恐怕就是李清臣建议吕大防主持户部的原因,同时西夏进入防御,河湟之地被收复,大宋在财政、军事上都获得休养生息的机会。这时候用大刀阔斧的变法,已经不符合大宋的利益。很多新法已经不适合当下的大宋,这恐怕才是李清臣的真正原因。
  他要修改新法,却发现章惇是个铁腕手段的固执家伙,根本就不为所动。
  “你下去吧!明日老夫带着青塘王阿里骨与你一起回京。”
  “咱家告退!”
  安焘上次出京的时候,行色匆忙,随员精简。但回去的时候大不一样了,浩浩荡荡的车队,甚至还有军队护送。
  毕竟在大宋边境恶心了大宋十多年的青塘王阿里骨也将被押解赴京。
  路上安大佬端坐在车上的气度,随便一个文官都能看出安焘的不同,过一段时间,气势涨几分,过一段时间,气势又涨了,这是敛气术,吵架必备的修行秘法。让游师雄惊叹不已,这位可是去京城找章惇晦气的主,自己跟着安焘,会不会被章惇认为他是安焘的跟班?
  游师雄有点后悔跟着去京城了,要是他在河湟,天高皇帝远,即便轮不到首功,但朝廷也不会厚此薄彼。
  要是运气好一点,得个‘龙图阁待制’的贴官,他的仕途也就算是圆满了。
  “老夫为何要担负如此厄运?”
  游师雄不敢在安焘面前称自己为老夫,虽说他俩岁数差不多大。都是花甲之年的老头子了,可是安焘自称‘老夫’那是身份地位的诠释,而他……那是自贱。
  想来想去,游师雄觉得自己这趟帝都之旅不安生。而他官场的执念除了四品官以上致仕之外,还有就是收复河湟之地。
  前一个目标到了京城就会得到;后一个目标,已经完成。
  游师雄幽怨地盯着安焘的车驾,自言自语道:“老夫是不是应该准备致仕了?”
  要是换个人,他这个年纪肯定不舍得不做官。文官身体好的很多,像是文彦博,九十多岁了,还活得好好的。
  游师雄不同于文彦博,他出身普通,又长期在西北边疆,身体早就是千疮百孔,一身的疾病,只是短时间要不了命而已。不仅他比同年人精力上大为不如,而且一旦操劳,就浑身疼痛,苦不堪言。没想到,游师雄在功成名就之后,第一个想的会是退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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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塘城内。
  数千大宋的匠人指挥着青塘人修葺着城内被毁掉的房屋。
  到处都是工地,要是让青塘人去管理,早就是乱糟糟的一片。好在,种建中经验丰富,擅长各种营造工程。
  不仅几万人的工作没有耽搁,而且城内毁掉的房屋很快就修缮了起来。
  才短短不到一个月,青塘城恢复了往日的样子,甚至看不出来这座城池刚刚经历过一场战争。
  城东的一座府邸,种建中胳膊底下夹着一团样图,匆匆来到了楼梯口。噔噔噔上楼之后,看到鲁达坐在榻上打呼噜。
  呼呼呼——
  种建中暗中好笑:“这小子昨日又喝醉了,真不明白,酒有那么好喝吗?”
  “鲁达,醒醒,你家大人回来了!”
  鲁达撑开眼皮,迷迷糊糊的看到是种建中,顿时没好气道:“种大人,骗人是小人行径。”
  说话间,鲁达撑了个懒腰,张开大嘴打着哈气。
  种建中果断后退两步,捂着嘴一阵嫌弃,瓮声道:“你小子吃什么了,全是腐臭之味?”
  鲁达嘿嘿傻笑道:“是肉,这里肉多,吃多了嘴难受。对了,种大人,你来是不是城内的房子都已经修好了?”
  “没错,都修好了,街道房屋焕然一新,比破城之前更显得整洁气派。”种建中是个做事较真的人,他虽然对李逵让他修房子很不满,但还是尽心尽职的做完了。
  鲁达用手掌在房中的水盆里沾了点水,随意抹了一把,大呼:“畅快!”随即跟着种建中出门巡视城中。
  看着井然有序的街道,修缮一新的房屋,即便有些房子已经无法修缮了,而被清理出了空地,种上点花草,不仅不会给人突兀的感觉,反而有种错落有致的趣味。鲁达忍不住举起大拇指对种建中道:“种大人,真有你的,您老在青唐城修城绝对屈才了。”
  种建中冷哼一声,没好脸色道:“你说我该去哪里修城池?”
  “皇城,给皇帝修皇宫才能显出您老的真本事。”鲁达和种建中熟的很,根本就没有在意彼此的官职身份,说笑着。算起来,她也算是半个种家人。他父辈是跟着种谔征战的亲卫。
  种建中没好气道:“我是受够了这工匠头子,你家大人到底出城去做什么了,为何还不回来?”
  “这个,大人去城外抓捕青塘余孽了,一时半伙儿回不来。不过您老真是厉害,一眼就猜出了大人接下来交代的事。”说话间,鲁达从胸口摸出个污迹斑斑的锦囊,递给了种建中。
  “李逵这话也就是护送傻子。他招揽青塘奴隶的时候就许诺过,二十头羊,一匹马,五头牛为代价,给予自由自身。如今青塘城打下来了,许诺也发出去了。还给了一笔赏赐,青塘城内的权贵和新土司头子们都用手里财物招揽手下。主要是在城外,主人死了的奴隶都有机会获得这份财物。他们听到消息疯了似的往青塘城内赶来,要用去围剿?骗鬼呢?”
  种建中不满的絮叨着,随即打开锦囊,看两眼之后,顿时气地横眉竖目,怒道:“李逵还有完没完?”
  “种大人,我家大人说这很重要。”鲁达见种建中在气头上,小心的提醒道:“而且大人说了,青塘城内能完成沐恩寺修建的非您莫属。别的不说,就指挥工匠的手段,谁也比不上你。”
  种建中是荫补官出身,将门转行做文官,他要是连政绩都做不出来,怎么可能升官做到提举常平使?这已经是路一级别的高官了,路级别的官员有四个衙门,主官是:宣抚司,掌军;转运司,转运钱粮;提举常平,路内府库交易等等;还有就是提举邢狱司,执掌邢狱。种建中恰恰是之前的秦凤路提举常平使,要不是他前年跳起来反对还在做户部尚书的蔡京推行《市易法》,怎么可能会从提举常平使上被撸下来?
  要不是得罪了蔡京,种建中已经是地方上的高官了。
  如果种建中没有真正的施政才能和政绩,就凭借他荫补官的身份,他如何能够穿上四品官袍?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米芾。
  他和种建中同年,两人年纪一样大,却仕途截然不同。米芾有种建中完全没有的优势,米家的老夫人是神宗皇帝的奶娘,米芾的官也是皇帝亲自给的。按理说,米芾但凡做出点功绩,升官绝对不是问题。尤其是之前十年,可是高太后执政时期,米家和太皇太后的关系很深。
  可惜,米芾如今还是六品官,连知州都没做过。
  别以为种建中家里有人做官,他家是将门,他做的文官,在大宋官场,这种背景除了帮倒忙之外,什么也帮不上。
  种建中来到王府,看着整座王府,感觉上并不太大,但是议事厅非常大,像是寺庙的佛堂一样空旷。这也许是青塘地区的建筑风格。
  种建中要做的就是将王府中的人赶走,然后按照寺庙的规格,增加或者拆除一些建筑,并且请工匠铸造铜佛。
  这个工程不算太大,但是非常考验设计者的审美。
  恰恰种建中作为大儒张载的入室弟子,并不缺发现美的心。
  种建中之所以如此听话的接过修建寺院的工作,主要是他也明白城内没有人比他更加合适在短期内,修建一座寺院的监工。
  而选择原唃厮啰的王府,这也是有原因的。
  青塘王阿里骨都被俘虏了,他的继承人,女人,都让游师雄带去京城。按照大宋皇帝的习惯,俘虏的敌国主,大概率不会杀,而是养起来。越弱小的国主,越会被优待。反而强大的国王会被弄死。
  而阿里骨很符合当猪养的条件,唃厮啰人口才几十万,国土也只有数州之地,弹丸小国,这样的俘虏,会成为皇帝宣扬文治武功的最佳道具,经常会送去太庙游行一圈,给列祖列宗上柱香的时候,充当最高等级的‘祭品’,而且还会重复使用。
  这可是个大乐子,皇帝赵煦肯定舍不得杀掉。
  而留在青塘城的王府就成问题了,大宋的官员肯定不敢住。
  就算是当衙门也不敢。
  只有改成寺庙,才能物尽其用。
  种建中也觉得李逵的思路一点问题都没有,唯独让他郁闷的是,他或许真的有做匠作判监事的潜质,做地方官肯定是屈才了。
  改建工程在种建中的手里很顺利,而且整个王府改动的部分也不大。
  修建佛塔是关键,只要白色的佛塔修建完成之后,就能看到寺庙的样子。
  大业寺,年轻的和尚急匆匆的闯入经堂,对主持惊慌失措道:“主持不好了,野和尚寺院的佛塔比我们的还要高!”
  老和尚闻听,顿时气地如同怒目金刚,咆哮道:“岂有此理,带路去宋高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