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节
  本来端木岐也就注意他了,既然宋楚兮问起了,他就抬手叩了两下车厢。
  片刻之后,长城就跳上车辕,从外面拉开了车门,“少主?”
  “嗯!”端木岐随意的靠在车厢壁上,手里还是端着个夜光杯把玩,一边道:“即墨勋身边的那人,什么来历?”
  “如果属下得到的消息没有错的话,那人应该就是彭泽皇室专属禁卫的最高领袖,龙庭卫指挥使了。”长城回道。
  端木岐只是神色散漫的听着,宋楚兮却是不解问道:“龙庭卫指挥使?”
  “彭泽的龙庭卫,是一批经过特殊严格训练出来的皇族近卫,对外宣称的职责,就是专门负责保卫最核心的皇室成员的人身安全的,说白了,他们是侍卫,也是死士,平时也会替彭泽国主去执行一些秘密任务的。”长城解释,“这批人的培训过程十分机密,具体的规模和人数不详,但据说每一个都出类拔萃,身手一流,是彭泽国主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这样一来,不就相当于是皇室专属的暗卫了吗?”宋楚兮思忖道。
  “可以这么说吧。”长城点头,尽量将自己得到的消息详尽的叙述给两人听,“三年前,彭泽皇宫失火,彭泽太子即墨勋被困火海,险些丧生,许多龙庭卫冲入火海营救,包括前一任的龙庭卫指挥使,可是当时因为火势太大,进去救人的绝大部分龙庭卫也都在火海中丧生,最后,是这个人冒死将彭泽太子自火海中抢了出来。不过——他自己却被大火损毁了容貌,受了重伤。”
  宋楚兮听到这里,便就有些明白了,玩味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彭泽太子就开始重用他了?”
  “是的!”长城点头,“当时上一任的指挥使也葬身火海,彭泽国主和太子都龙颜大怒,将整个龙庭卫重新进行了一番清洗整顿,然后由彭泽太子力保,推举了此人上位。”
  救命之恩在前,就难怪即墨勋会对这个人这般信任了。
  端木岐勾了勾唇角,抬眸又看了长城一眼,“这个人的底细呢?”
  “没有底细,身世成谜。”长城道。
  一般说来,作为一国之君的皇帝,其为人都会十分的谨慎小心,留在身边的心腹,肯定是要家世清白,可以确保无虞的。
  这个人没有底细?这又是什么意思?
  宋楚兮和端木岐都不由的同时重视起来。
  宋楚兮稍稍坐直了身子,正色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人,原就只是龙庭卫里训练出来的极普通的一个侍卫,据说是个逃荒途经彭泽的孤儿,因为骨骼清奇,在练武方面颇有天赋而被龙庭卫看重,带了回去。因为自幼流浪,他原是无名无姓的,在龙庭卫的资料当中,他只有一个代号,叫做逆光。”可能是因为都是习武之人,有那么点惺惺相惜的意思,长城提及此人的经历,倒是很有几分钦佩之色,顿了一下,又补充,“少主和四小姐应该都听出来了,他说话的声音低哑怪异,其实——这个人,天生就是个哑巴。”
  “嗯?”这回就连端木岐也忍不住好奇了起来,不由的坐直了身子。
  那人说话的声音,的确是嘶哑又低沉的十分难听的,可是如果是哑巴的话——
  “他精通腹语。”长城道。
  所谓腹语,是只有一些奇巧之士才有可能掌握的绝技,据说普通人也有能够学会的,但是要靠个人造诣,真正能做到的还是少之又少。
  天生的哑巴,又被大火损毁了容貌,现在却成了彭泽龙庭卫之首,名副其实的龙庭卫第一人,这个人的经历,也是有够传奇的。
  宋楚兮想着,便就由衷的点了点头,“这人倒是挺有意思的。”
  而端木岐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里,就又思忖着问道:“提拔了他之后,彭泽国主应该又专门叫人去再查过他的出身和底细了吧?”
  “是的!”长城本来也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闻言就赶紧点头,“用在身边的人,他肯定是不放心的,专门又派了人去查,但是这个人自幼就流浪在外,身世上的确是完全的无迹可寻。并且再因为彭泽太子一力坚持,最后彭泽国主没查到什么,也就不了了之了。”
  对于别人的家务事,端木岐和宋楚兮也都只是说说就算了。
  长城重新退出马车,从旁护卫车驾,车马仪仗有条不紊的前行,顺利抵达驿馆。
  “少主,四小姐,我们到了!”长城再度从外面打开了车门。
  端木岐跳下车,转身又来接宋楚兮,宋楚兮却避过了他将要揽过来的手臂,只握了他的手指借力,从马车上下来。
  这个时候,前面的马车上,即墨勋和文馨公主也已经相继下车。
  两人并没有急着进门,就等在了大门口。
  端木岐看过去一眼,就知道宋楚兮是避讳他们,于是唇角勾了勾,也没说什么,就带了她款步走过去。
  “太子殿下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端木岐道,轻车熟路的同他寒暄,“以后咱们同在一个屋檐下住着,还请您多多关照。”
  “端木家主客气了。”即墨勋笑道,视线自他脸上掠过,却是去寻故意半躲在他身后的宋楚兮,“本宫听文馨说,这段时间她人在天京,还多亏了端木家主和宋四小姐的照拂,本宫这个做兄长的应该代她谢过两位。回头哪天有机会,本宫做东,请两位一起聚聚?”
  这个人生的算是一表人才,乍一眼看上去的气质也是温文尔雅,但诚如宋楚兮之前所言——
  他的目光不正。
  哪怕是再怎么风度翩翩,只那么一个轻浮又隐带着几分阴鸷狠戾之气的目光就叫人极不舒服。
  不过因为仪表堂堂,他的神色又隐藏的极好,一般人一眼不容易看穿。但是宋楚兮和端木岐这样的人,都同样的满腹算计,还是很容易就能看透的。
  端木岐这人,本来和谁都能逢场作戏的不走心,他是无所谓,但是见这人的目光飘到宋楚兮身上,唇角弯起的那一个弧度不由的就冷厉了三分下来。
  “举手之劳,太子殿下不必客气了。”端木岐道,说完就回身把宋楚兮一捞,顺带着将她的脑袋按在怀里,掩住了脸,“楚儿累着了,我们先行一步。”
  言罢,就直接撇了其他人,大步的先进了门。
  即墨勋站在原地目送,他脸上温文尔雅的表情不变,但是站在旁边的文馨公主却清楚的看到他唇角微微下拉的一个弧度,顿时就预感不妙,有些心惊胆战了起来。
  这几天在宋太后那里,宋楚兮不好意思动不动就扮柔弱叫人扶着抱着,虽然也不用到处跑,但是几天下来,也是觉得双腿酸麻,沉重的很。现在现成的有端木岐给她代步,她也乐意,并不挣扎,只就十分安静的靠在他怀里。
  走进了花园里之后,端木岐就垂眸看了她一眼,见她的眸子明澈,带了几分笑意,眼珠子正活泛的乱转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又是在打谁的鬼主意?”端木岐问道。
  宋楚兮的思路被打断,扬起脸来看他,也不掩饰的就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来,“借刀杀人的机会,好像到了。”
  只要是算计起人来的时候,这个丫头就总是格外的精神百倍。
  端木岐看着她,唇角翘起的弧度却带了几分冰凉,不怎么高兴道:“我倒是怕你的歪主意还没打成,就被什么人先不怀好意的咬上一口。”
  这位彭泽太子的人品口碑不佳,尤其他方才看宋楚兮的眼神又暴露的太过明显了。
  宋楚兮又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自然也有所察,不过也只是一笑置之了。她这浑身的刺可不是白长的,想咬她一口的人,还得要提前掂量自己的牙口呢。
  端木岐见她兀自笑的灿烂,顿时就有几分胸闷气短——
  这个丫头的样貌本就生的出色,尤其是对那些阅遍名门闺秀的皇亲贵族中的男子来说,她这全然不加掩饰的一个笑容娇俏明艳,就最是惑人不过了。虽然熟知她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本性之后,十有*的人都会对她望而却步,但是她这张脸也是够招人的了,到现在就已经惹了不少的麻烦。
  端木岐盯着宋楚兮看了两眼,突然就撤手将她扔在了地上。
  “呀!”宋楚兮一个始料未及,低呼一声,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稳住身形,没有摔着。
  她有些诧异的抬头去看他,“做什么呀?”
  端木岐就敛了笑容,问道:“康王那里,你跟他把话都说清楚了?”
  殷述那熊孩子,是会随便就听人话的吗?
  宋楚兮想来也是有点头疼,就揉了揉鬓角,“说是说了,不过么——”话到一半,她却也突然就敛了笑容,正色看向了端木岐道:“废了一个柔嘉公主,肯定还有别的人选在等着,我看至多是等过了年,他就会把那件事摆到明面上来提了。万一你要找不到借口来推脱了,我也有条退路啊。”
  宋太后已经明确表示,她不答应将宋楚兮嫁给殷述,这样一来,皇帝要破坏南塘的联盟,就只能还是按照之前的打算,自端木岐这里下手了。
  就目前这个阶段而言,就算经过柔嘉公主的事情,皇帝已经知道了端木岐的态度,但如果他就是要一意孤行,端木岐还能公然抗旨不成?以他端木家目前的处境,还达不到和整个朝廷抗衡的实力。
  宋楚兮说这话的语气半真半假。
  端木岐很清楚她就只是个试探的意思,他看着她,半晌不置一词,最后便牵了她的手继续往前走,“白天在宴会上都没吃几口东西,先回去用膳吧。”
  *
  再有两天就是除夕,宫里宫外所有的人家都在热火朝天的准备着年货。
  宋楚兮穷极无聊,只安静的窝起来,养着精神,只等着朝贺的庆典,而宫里宋楚芳却是一想起她那疑似警告的一句话就惶惶不可终日,只在第二天,就去恳请刘皇后恩准,将梁氏请进了宫里来。
  “臣妇见过娘娘!”梁氏换了朝服,被宋楚芳的心腹接到了她的寝宫,虽然是母女,也还是规规矩矩的跪地请了安。
  “母亲快起来,这里没有外人,起来叙话吧!”宋楚芳忙道,坐在座位上虚扶了一把。
  有宫婢上前搀扶了梁氏起身,又上了茶。
  其实头天在宴会上,能说的话这母女两个基本上都已经说了,宋楚芳会这么急吼吼的又宣召她入宫,梁氏的心里就有点没底,“娘娘您这么急着传召臣妇进宫,不知道是——”
  “你们先都退下吧!”宋楚芳抬手阻断她的话,先打发了婢女们下去。
  待到殿门合上,她才一下子就放松了神情,对梁氏道:“母亲,那个死丫头那里,我不能等了,我——我必要马上下手锄掉她。”
  宋楚芳的心里忐忑,说着就站起来,神情慌乱的在屋子里来回踱了两步。
  梁氏却是被惊的突然愣住了,不解道:“昨儿个你不是还说要我先忍一忍吗?怎么——”
  “我——”宋楚芳咬着嘴唇,只略一思忖就对梁氏和盘托出,“母亲我不瞒你说,昨天重华宫里的局是我和柔嘉一起联手设下的,她负责叫了康王殿下过去商量,我就帮忙把重华宫门口的守卫暂时调开了,这才能让她的人顺利的将那死丫头给带了出去。”
  梁氏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也是一下子站了起来,思绪混乱的想了想,便就有所顿悟,“怪不得我说那小贱人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难道是你做的这件事被她知道了?”
  “听她那话,她八成是知道了的。”宋楚芳道,不安的绞着手里帕子,想来就又是遗憾又是气愤,“我本来以为我和柔嘉合力,一定可以保证万无一失的,却不知道是什么人出手替那死丫头解了围了,现在被她知道了,反而留下了后患。”
  梁氏是将她做的事情听明白了,只心里还是不解,拧眉道:“你去跟那柔嘉公主掺合什么?那小贱人害了你妹妹的性命,我是一定要将她碎尸万段才能消气的。你却还要帮着她去做康王妃?你是脑子糊涂了吗?”
  “母亲!”宋楚芳心乱如麻,不由的加重了语气,“事情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我在宫里的这几年,看的十分明白,姑母的手段老练又圆滑,绝对不是好对付的。如果不是她的手段高明,完全的无懈可击,你以为皇上为什么会容她把持后宫这么久?我跟你说实话,皇上并不是不想动她,是根本就动不得她。因为她凡事都做的滴水不漏,一旦轻举妄动,最终要被人诟病和指责的也只会是皇上。现在姑母她对宋楚兮那死丫头又一力袒护,我就怕是大哥的杀手锏都未必管用,而且退一步讲,就算大哥真能将她解决掉了,姑母那边还能善罢甘休吗?与其是激怒了她,逼着她要和咱们两败俱伤,我倒是觉得让那死丫头困死在天京也不失为一条好的出路。她现在想从父亲的手里夺权而已,如果让她嫁了康王,就再没有机会回去了,这样一来,她也就再妨碍不到父亲和大哥了。”
  相较于梁氏的妇人短视,这宋楚芳还是颇有些眼光的。
  梁氏想了想,也觉得她这话很有些道理,只还是气不过,“只是这样一来,岂不就便宜了那个小贱人了?”
  “这有什么便宜不便宜的?”宋楚芳不赞同道:“姑母就算再厉害,也毕竟是年纪大了,她还能活多久?有她在的时候,是能袒护那个死丫头的,再过个几年,等她大去了之后,有我在宫里随便去和皇上或是皇后娘娘说几句话,再想要捏死了那死丫头,还不跟捏死只蚂蚁似的吗?母亲,现在不是逞一时意气的时候,你又不是没看到端木岐对她那个宝贝的样子,明摆着要借她的身份来谋夺我们宋家的,就凭宋楚兮那么个黄毛丫头能有什么用?现在咱们最需要防范的,不是她,而是在她背后给她撑腰的端木岐。不管她是生是死,这都不打紧,最重要的是一定不能叫她真的嫁到端木家去。”
  提起端木岐来,梁氏是又气愤又害怕。
  “可是——你这不是没能成事吗?现在还能怎么办?”想了半天,梁氏还是有些不愉的开口。
  “已经打草惊蛇了,我的法子只怕也行不通了,现在——”宋楚芳道,说着,眼睛里就迸射出坚定的冷光来,“恐怕就真的只剩下斩草除根的这一条路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只因为宋楚兮那一句意味不明的警告暗示就惶惶不安了起来,再也冷静不下来了,甚至有一种极度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如果这一次她不能先下手为强并且一举成事,那么宋楚兮就再不会给她翻盘的机会了。
  梁氏对宋楚兮早就恨的牙根痒痒,闻言自是求而不得,“你是要我做什么吗?”
  “嗯!”宋楚芳点头,眼底突然掠过一抹势在必得的幽暗冷光,“我在宫里行动不便,母亲你替我走一趟太子府,这件事我一个人做不成,需得要找个人帮衬一把。”
  宋楚芳走到梁氏身边,在她耳畔低低的交代了两句话。
  梁氏仔细的听着,最后却还是一脸的怀疑,“这能行吗?”
  “母亲放心吧,您就照我的原话转告了就行。”宋楚芳道,顿了一下,又再嘱咐,“最好不要让人察觉了你的行踪,省的后头麻烦。”
  “我知道了。”梁氏点点头,母女两个又再筹谋了一番,用过午膳之后,宋楚芳就命人送了梁氏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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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亚青夫妇那边的一举一动,端木岐都随时叫人盯着,梁氏进宫去了的事,宋楚兮自然也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消息。
  “说是在宫里呆了整个上午,奴婢看那母女两个铁定是没安好心的。”舜瑜将事情的原委仔细的的都同宋楚兮说了。
  宋楚兮只是听着,半分也不受影响的一颗一颗的往棋盘上落子,最后才是不甚在意的微微一笑道:“我原还以为宋楚芳敢公然算计到我的头上来,是得要有些气魄和胆量的,没想到还是我高估了她,她这就要狗急跳墙的受不住了?”
  “这样不正合了你的心意,快刀斩乱麻?”端木岐脚下无声的从外面进来,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听这主仆两个的对话的。
  宋楚兮瞄过去一眼。
  端木岐也不管她欢迎还是不欢迎,直接就走过来,坐在了她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