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2节
  前面的宫墙边上,已经架起无数的梯子,有士兵伏在墙头上,和外面同样攀墙而上的叛军对抗。
  厮杀声,哀嚎声,兵器的碰撞声,叫骂声连成一片。
  眼前映着火光,整个一个乱局。
  皇帝铁青着一张脸,脚底跟生了根一样的站在那花园的入口处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他登临帝位十几年,还是头一次经历这样的混乱的局面,而最不可思议的是,居然还是发生在宫里,他的眼皮子底下。
  “皇上?”门楼上面指挥迎敌的赵统领于百忙中,目光不经意的一瞥,瞧见他来,不由的大为意外,赶紧擦了把脸上血水下楼迎过来,“这里危险,陛下怎么来了?”
  他单膝跪下去请安,话音未落,前面紧闭的宫门那里又是传来轰隆隆一声沉闷的声响,直接震在在了人的心尖儿上。
  皇帝的脸色黑如锅底灰,猛地打了个寒战。,
  他下意识的往前奔出去两步,但又如梦初醒般猛地刹住了步子,霍的转身质问道:“真的是那个逆子吗?他——”
  殷梁?殷梁?!
  虽然殷绍是太子,可是从小到大,他给了殷梁多少的恩宠?甚至有意的纵容,让他培植自己的势力,就会都能和坐镇储君之位的殷绍平起平坐了,没想到今天却养虎为患,被自己的亲生儿子挥军来攻打他的皇城?
  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冤孽?
  皇帝心中的愤怒,是没有任何的言语可以言说清楚的。
  赵统领单膝跪在地上,面上也是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沉痛道:“事出突然,是微臣疏于防备。不过不下,怀王殿下他来者不善,又人多势众,这里十分危险,还请陛下保重龙体,先回后宫吧。这里有微臣在,只要臣一息尚存,就定会护得陛下的宫城安全无虞。”
  一息尚存?这样悬殊的实力对抗之下,最后不死都难吧?
  皇帝的正在急怒攻心的时候,根本就听不进去任何的废话,他腮边肌肉抖动,用了很大的力气抿紧了嘴唇,然后一甩袖,又火急火燎的直接上了城楼。
  赵统领哪敢怠慢,赶紧起身追上去。
  彼时那宫门之外乱军集结,几万人,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再加之是在晚上,目力所及之处,仿佛是看不到尽头一样。
  宫门之外,数十精兵怀抱着巨木努力的试图破门而入。
  皇帝登上门楼,只要那巨木撞击一下,他的心脏就狂跳不已,好似是要从心口蹦出来一样。
  刘皇后随后赶到,大着胆子也跟着上了楼,看到下面的场面,当时就白了脸,怒声道:“这怎么会这样?禁军是皇上的禁军,禁军的职责就是守护皇上,守护皇城的,赵博明——”
  她恼羞成怒的,忽而扭头冲着赵统领怒斥。
  赵统领面有愧色,赶紧跪下去,“是微臣的疏失,对下属管束不严。微臣已经叫人探查过了,叛军之中并不见驻军中的大统领杨腾,想来是有人背主夺权,挟制了禁军造反的。”
  驻军军营那边的大统领杨腾是皇帝的心腹,而为了平衡军中势力,两个副统领,一个是太子党的后起之秀,另一个威远侯府的世子元杰则是殷梁的拥护者。
  本来皇帝能放心将这两人都放在驻军当中,只是为了造成他并非那样狭隘多疑的假象,元杰二人都是被架空了权利的,所有人都是以杨腾马首是瞻。
  就算元杰暗杀了杨腾,如果只是临时起意,他想要降服三军被他所用又谈何容易?现在所有人万众一心的杀入京城——
  这足以说明殷梁和元杰等人筹谋此事已经不止是一两天了。
  “好好好!”皇帝心中的怒气已经升腾到了极致,他面上肌肉抽动的近乎狰狞,最后却是怒极反笑,“真是朕的好儿子!枉费朕宠爱了他这么多年,没想啊没想到,最后居然是宠幸了衣冠禽兽!”
  他的声音压抑,不是力气耗尽,而是为了控制情绪,唯恐一时的把持不住,就会整个人失控。
  这个时候,刚好是元贵妃战战兢兢的被程妡强行带着从后面的楼梯口走了上来。
  元贵妃一个妇道人家,没等走近了就先被这里的场面吓的白了脸,此时便下意识的缩了脖子。
  皇帝回头瞥见了她,当场爆发,冲过去,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扯到了城楼边上,指着外面气势磅礴的叛军斥道:“看看!看看你儿子做的好事!都是你教养出来的好儿子!不枉朕宠爱了你们母子这么多年,他是真的出息啊,真是孝顺啊——”
  元贵妃被他揪住,使劲的往下面按。
  她惶恐的双手死死扒着面前的瓦垛,唯恐失足摔下去,面无人色的回头看着皇帝,竭力的解释,“皇上,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怀王他一直都孝顺,他——”
  “他是孝顺!”皇帝根本就听不得她说完,转而用手掐住了她的脖子,狞笑起来,“都等不到朕驾崩的那一天了,他这就急着举兵造反来夺取朕的江山,好让你做万万人之上的皇太后!孝顺!他当真是孝顺!”
  现在他最气的人虽然是殷梁,但是因为触手不及,便只能是将所有的怒气都撒在了元贵妃的身上。
  他这样下手没轻没重的,元贵妃只觉得一口气上不来就翻了白眼,眼角泪花四溅,艰难道:“皇——皇上,不是——您——”
  却是头脑晕眩,几乎说不出话来。
  吉祥和如意见状,再也顾不顾的什么规矩,齐齐扑过去,一个抱住了皇帝的腿哭求,一个直接去掰他卡在元贵妃脖子上的手。
  “皇上开恩,有话好好说,您放过娘娘吧!”
  皇帝哪里能听劝的?更是被这两个奴才的忠心刺痛了眼睛。
  “滚开!”他抬手大力一推,吉祥本来就靠在那瓦垛边上,被他大力一掀,身子直接就翻出了墙外,往地面上坠去。
  “啊——”一声女子的惨叫声入耳,虽然周围一片嘈杂,但多少还是有些刺耳。
  下面的叛军中有人纷纷抬头看来,那婢女的身子从高处跌落,也是堪堪好,先拦腰摔在了下面叛军用来撞门的巨木上。
  脊椎骨折断,那女子的身体耷拉在原木上,睁着眼睛,只剩嘴角鲜血直冒。
  因为没想到落下来的会是个女子,下面是人不由停了手下撞门的动作。
  而坐镇后面军中的殷梁也这才被惊动,匆匆的挤过人群策马上来。
  映着火把灯光,他自是第一眼就认出那摔下来惨死的丫头是他母妃身边的心腹吉祥。
  然后顺着仰头往上看去,这才注意到人头攒动的城楼上,皇帝和元贵妃等人都在。
  “皇——”元贵妃脸色已经被憋成了青紫色,见他抬头,便如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一样,艰难无比的朝下面伸出手去,凌空乱抓。
  毕竟是自己的母妃,殷梁的目光一沉,眼底闪过一抹痛色。
  他下意识的策马上前了一步,随在他身边的元杰却赶紧一步上前,拽住了他,低声提醒道:“殿下,箭已离弦,不能回头了,小不忍则乱大谋!”
  殷梁当然知道此事的轻重,心头剧烈一震,便死死的攥住了拳头。
  他挺直了脊背,面目冷然的往城门高处看去,也不废话,直接抬手一挥,“继续!给本王攻进去!”
  此时此刻,他很清楚自己的处境,甚至于一个字的余地都不屑于留了。
  梅妃的存在就是他的死穴,就算他要解释自己是被逼无奈,就冲着梅妃的去处,皇帝也绝对不会信他的无辜。就算从头到尾他真正要对付的人的确就只是殷绍,以皇帝多疑的用心,也绝对不会信的。
  有人把吉祥的尸体自那横木上扯下来,破布袋一样的丢弃在一旁。
  皇帝愣了愣,目赤欲裂。
  这一次,他更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城楼之下自己的儿子——
  这个孩子,居然真的是不留情面,一心就只想要他的命的。
  被自己一直宠爱又一手扶持起来的儿子背叛,这滋味并不好受。
  皇帝心头隐隐作痛,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整个人都有些魂不守舍。
  元贵妃憋着一口气,凭借最后的一丝理智,再不能寄希望于其他人,趁着皇帝失神,对着他的手臂恨恨的一口咬了下去。
  “咝——”皇帝倒抽一口凉气,出于本能的反应,恼怒的顺手一推。
  “啊!”元贵妃退了一步,身子一个不稳,便也如之前吉祥一样,往外一头栽了下去。
  千钧一发。
  “母妃!”城门楼下的殷梁目赤欲裂,大吼一声。
  却也只在这个瞬间,刚刚上了城楼还在暗处的一个人影一个箭步上前,探身一把扯住了元贵妃的腰带,将她往上一提,就拉了回来。
  元贵妃跌坐在地,惊惧不已的也只是抱着脖子大声的咳嗽。
  殷绍面目冰冷的站在那里,冷风掠过,带起他身上锦袍飞扬,明明是乱军集结,到处一片惨烈血腥的画面,他站在那里,却生生的同眼前的这个局面产生了巨大的隔阂。
  殷梁眼底,突然升腾起极大的怒火。
  而同样愤恨不已的人是刘皇后——
  她不明白,明明有将元氏那贱人置之死地的机会,殷绍又因何而救她。
  “绍儿——”刘皇后往前挪了一步。
  殷绍却是不动声色的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而这个时候,皇帝根本就无暇顾及他们母子,只双手压在冰冷的砖石之上倾身去瞪着下面的殷梁嘶声怒吼,“你这个逆子!还不给朕住手,马上跪到朕的面前来?你是真的要把朕和你之间的最后那一点父子情份都耗尽了才肯罢休吗?”
  因为用力太大,他那声音反而听不出多少的威严气势,反而因为嘶哑咆哮,而透露出一种几乎可以说是强弩之末一样的弱势来。
  最近几年,他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
  殷梁冷眼看着他,此时反而多了几分信心,一语不发的就只等着乱军攻破这道拱门。
  巨木一下又一下的撞击着皇宫的大门,整个城门口都在跟着颤抖。
  殷绍一直很冷静,只是做出一种姿态,随时守在皇帝的身边。
  程妡站在楼梯口的暗影后面,只上手环胸的靠在那里,冷眼旁观。
  刘皇后等女眷全都惶惶不安,只有她安之若素——
  她太了解哪些弄权者的心态了,只可惜刘皇后还是不够了解自己的丈夫和儿子。
  他们两个那样的人,生来就是人上人,以皇帝的为人,如果不是有确切把握——
  他气恼殷梁是真,却又怎么肯亲临此处来冒险?
  而殷绍,他分明是看穿了皇帝的胸有成竹,故而就只等着看皇帝和殷梁父子相争,然后只安心等着坐收渔人之利罢了。
  眼前的这个局面,再如何的乱,又再如何的实力相差悬殊,其实——
  那结果,都是毫无悬念的。
  程妡在那里观望了片刻便兴致缺缺,反正这里所有的人都在严阵以待的抵御乱军,也不会有人管她,她便转身下了城楼,一个人往后宫的方向漫无目的的走。
  只是这里的环境她毕竟不熟悉,走着便有些迷了路,正在踟蹰的时候,却见前面一座门脸巍峨的宫殿前面,一个华服女子正站在门廊底下焦躁不安的扯着脖子往西边张望。
  这个地方,她倒是认出来了。
  横竖无事可做,程妡便举步走了过去,含笑道:“这么晚了姑娘还没睡,是在担心太子殿下的安危吗?”
  傍晚进宫的时候她和颜玥有过一面之缘,但却只知道对方是太子殷绍的侍妾,并不知道她的真实姓名。
  “程大小姐?”颜玥明显是没想到她这个时候会有心思到处乱逛。
  “原来你还记得我。”程妡笑笑,她当真是如同和平时逛园子是一样的表情,四下里打量一眼,“这里的守卫呢?不会这就已经躲起来或者逃跑了吧?”
  七八万的乱军集结,就凭借这宫里的两万当值的禁军如何抗衡?
  虽然宫门还未被攻破,但是到处都已经是没头的苍蝇似的到处奔逃的宫女太监了。
  颜玥也不觉得这场面如何的尴尬,只不怎么客气的看着她道:“眼下这个节骨眼,大小姐还是不要乱走,保重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