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54)
  伏传颇为挂心地守在床前,看着陈起额上冷汗频出,浑身痉挛抽搐,脸上一时火红发烫,一时煞白如雪。这事他也帮不上忙,连碰都不敢碰陈起一下,只怕相触时气机碰撞,坏了大师兄的事。
  谢青鹤剩下两道魂也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另一道魂在陌生躯壳中拼杀。
  伏传冷不丁回头,看见陈丛冰冷平静的模样,就有一种见鬼的错觉。
  大师兄在收服陈起的七魄和皮囊。
  大师兄在看着大师兄。
  苍了天也,要了命了。
  不好。谢青鹤突然说。
  怎么了?哪里不好?伏传连忙问。
  一向对他温柔无比、有求必应的谢青鹤,却根本没有正眼看他,更没有回答他的意思。
  下一瞬,谢青鹤的另一道魂爽灵也从陈丛的皮囊里分了出来,倏地投入陈起的皮囊中。
  伏传张了张嘴,看着静静站在原地仿佛雕塑的陈丛,心知这会儿也问不出什么来了现在陈丛体内只剩下命主胎光,胎光无情无智,既不喜欢他,也没有任何智能,宛如空壳。
  好在这种局面没有维持太久,爽灵加入战场之后,两道魂很快就掌握了陈起的皮囊。
  二魂合一,就是伏传最熟悉的那位大师兄。
  谢青鹤从陈起的皮囊中醒来,浑身大汗淋漓,难得尴尬地说:大意了。
  伏传仍旧没想明白怎么回事:难道是陈起皮囊里留着什么遗患?居然能陷住大师兄?
  谢青鹤尴尬地说:幽精无智。
  伏传好像有点明白了,但是,他是真的不敢相信!
  进了陈起皮囊之后,想着要把七魄镇压住,可怎么也想不起来该怎么办谢青鹤也很无奈,幽精就是主宰情感癖好的魂,它没有智能,只有本能。太复杂的东西,比如谢青鹤自幼修习的各种道术经典,它全都搞不懂。
  伏传努力不笑出声,转身抱住了静静站立的大师兄:这可不大好哈。
  谢青鹤评估了幽精的情况,觉得自己一时半会儿很难离开知情人,安排道:明日我会卧病,召陈丛来侍药。恰好你今日向陈起央告求宠,明日就随陈丛一起来侍疾。先过了这几日再说。
  有了昨日下午的经历,伏传对陈起的皮囊十分厌恶,事先也没觉得会很依依不舍。
  这会儿谢青鹤将二魂分开,爽灵重新回到了陈丛的皮囊中,只剩下幽精孤零零地待在陈起处,想起大师兄这会儿傻呆呆的,但凡复杂一些的精妙道法知识都忘得一干二净,伏传就很不舍。
  我若是走了,大师兄独自在此,万一应对不来,这可怎么办?伏传担心地问。
  幽精只管含笑看着他:你早些来。
  回到陈丛皮囊中的爽灵则给了解决方案:他七魄受惊皮囊有损,本就睡性沉重。你若是不放心,用沉疴术使他坐病,明日惊动下人,请你我来正殿拜见,再替他解开。
  对自己下手也这么狠吗?伏传错愕地问。
  谢青鹤面上没有一丝喜恶情绪,说: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动手,走。
  伏传:
  大师兄好凶。
  第249章 大争(61)
  叫伏传对谢青鹤下手,哪怕是陈起的皮囊,里面只有大师兄一缕分魂,伏传还是不忍心。
  他拉着陈起的手,说:大师兄,你躺下多睡会儿,不要起床。夏赏来请,你也不要起来。只管闷头睡。我看着天亮了,就跟大就跟你来看你两边都是大师兄,他说起来有些混乱。
  谢青鹤的幽精点点头,对伏传是有求必应:好。我等你来。
  装病也没什么难度。伏传仍旧不大放心,叮嘱说,你不要与人多说话,他们不敢催问。
  他在床前安慰幽精,爽灵冷眼瞧着,倒也没有催促。
  好不容易拉拉杂杂说完了话,伏传扶着幽精躺下,爬上爬下地给他掖被角,放下帘帐,再次问候晚安,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为了不惊动殿外的卫士,他俩还得原路返回。
  走到故意驱散炭气的小门,谢青鹤就停住脚步,侧头看向伏传。
  要背。
  往日谢青鹤都觉得不大好意思,总要伏传讨好两句,才肯腆着脸接受小师弟的好意。这对伏传来说是举手之劳,谢青鹤却总是放在心上,感念许久。
  现在谢青鹤没有任何羞涩感激之心,全然是理智分析下,选择了对二人最有利的方案。
  你背我回去。
  完全符合你我的利益,那就别磨叽了,直接这么办。
  伏传感觉有点怪怪的,上前站定。谢青鹤硬邦邦地跳上他的背,伏在他的肩上。
  往日背着大师兄,就像是背着一团温暖亲昵的白云,份量固然是有,却是最让人喜欢的滋味。而且,二人贴近之后,伏传总能感觉到大师兄亲近自己的感情,似乎是从灵魂深处涌出的欢喜与契合。
  这会儿背着大师兄就像是驮着一件珍贵的货物,冰冷金贵,宛如死物。
  哪怕谢青鹤的呼吸还是缭绕在他耳边,他也没有感觉到一丝亲密。
  这让伏传有些失落。
  回到偏殿之后,刚刚落地,谢青鹤就从伏传背上一跃而下。
  往日他总会摸摸伏传的脑袋,或是给一个笑容,表示对小师弟任劳任怨的感谢。这会儿也都省去了。伏传有点孤独地站在原地,看着谢青鹤一路脱鞋解衣裳,拆下束发的簪子,钻进被窝,躺下。
  大师兄就这么闭上眼,睡觉去了。
  从他回到偏殿开始,没有任何一个多余的动作,目的明确,毫不迟疑。
  伏传看着被谢青鹤脱下来摆放得整整齐齐的鞋子,折得一丝不苟的衣裳,滋味难言。
  谢青鹤不是没有自理能力,他一直都可以独自生活,自己洗衣做饭打扫屋子,但是,在有人照顾的情况下,他一般不自己处理庶务。和伏传结侣之后,一个人的生活变成两个人的生活,有时候是伏传照顾他,他也常常会照顾伏传,但是,他俩绝没有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这回事。
  都要睡觉,都要脱衣服,如果没有下人伺候,收拾寝具、准备寝衣的事,可以一起做,也可以肆无忌惮地偷懒,交给某一个人来做。不管是谢青鹤和伏传,都很疼宠对方,甘愿效劳。
  哪怕谢青鹤将鞋子胡乱踢在地上,将衣裳扔在榻上,伏传也不至于觉得气氛怪异。
  本来该一起做的事,自己做了。自己做就算了,只管自己,不管你的小师弟了吗?!
  谢青鹤已经快睡着了,只差一点点,将眠未眠,马上就要沉入黑甜的梦乡。
  他听见小师弟站在床前,悉悉索索地脱衣服,赤裸的小脚丫在地板上踩得啪啪响。没多会儿,小师弟动作很粗鲁地掀开了他的被子。
  谢青鹤睁开眼,把刚被掀开的被子抢了回来,重新掖紧:今日不要一起睡。
  伏传呼地坐在枕边,问道:我是大师兄的道侣,大师兄不会忘了吧?
  道侣是在修行之中互相扶助,何曾规定要睡在一起?我也不是不与你同睡一张床,只是要你睡另一个被窝罢了。你是修行人,七魄强健,皮囊乖顺,想要睡相规矩,又有何难?你睡觉时肆意翻滚,拉扯攀骑,无非是仗着我喜欢你,刻意放恣形迹。谢青鹤每一句话都说得毫无感情,明明是在指责伏传,居然也没有半点愤怒发作的意思,仿佛就是在陈述事实,没有任何恶意。
  伏传被他一句睡相差噎了个哑口无言,半晌才说:我明日就跟幽精大师兄一起睡!
  爽灵大师兄仿佛没有听见,双目微合,两手交握,已经继续睡去。
  留下伏传运了半天气,本想大师兄说过,反正大师兄此世不修打不过自己,就仗着修为高深去抢了那个被窝,逼着大师兄暖床又怎么了?就要骑在大师兄身上睡觉!心中想得无比激烈,伏传回头瞅了已经睡着的大师兄一眼,到底还是有些怂。
  这才分魂第一日,还没有摸透爽灵大师兄的性情,暂时不要去摸老虎屁股。
  明日再说!
  爽灵无情,必然自私。
  谢青鹤拒绝与伏传同睡,独占了素姑事先安排的寝具,伏传想要休息,就得重新去找寝具。
  虽说素姑好打发也不会特别好奇多嘴,但伏传考虑之后,还是没有去找新被子。他算着时候也不早了,再过两个时辰就要起身吃饭,早早去正殿陪着幽精大师兄,这么一想,也不是非得睡觉。
  谢青鹤已经毫不牵挂地睡了过去,伏传就起来穿好衣服,把自己的暖炉抱紧,独自上榻窝着。
  一会儿担心在陈起皮囊里的大师兄应付不了小人,一会儿担心自己应付不了爽灵大师兄,伏传趴在坐榻矮几上百无聊赖地抠檀木笔架上的雕文,总觉得事情发展到今天,已经彻底超出他的意料。
  直到暖炉的炭彻底烧没了温度,伏传听见外边也开始有动静了。
  下人们总是起得最早的,要赶在主人起床之前,清扫庭院,准备早点。冬天夹墙烧火热水常备,若是春秋两季,还得早起两刻钟腾出烧水的功夫。在早上忙碌的时候,下人们还得保持安静。
  伏传待得无聊,听见下人起床,他就跟着下榻,抱着暖炉出去找人:给我添块炭。
  这时候起床的都是小奴家僮,素姑都还在睡觉。见隽小郎君踢踢踏踏走出来,门外服侍的小奴都吓了一跳,有机灵的扫雪小婢上前施礼,连忙接了伏传递来的小暖炉,跟着进殿取炭:小郎君用的炭都是花型的,专门搁在桐木柜里
  一番忙碌之后,待伏传拿着重新暖烘烘的暖炉回去,发现大门已经关上了。
  他莫名所以地推了推门。居然还从里面闩上了!
  居然被大师兄关在了门外!
  伏传满脸错愕,简直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他回头看了一眼,他拿了暖炉准备回寝殿休息,扫雪小婢已经出去忙自己的事去了,因他俩平日都不是这个点起床,也从来不叫下人守夜,这会儿在殿内服侍的下人奴婢都还没有来上差。
  伏传不敢拍门,也不敢冲大师兄叫嚷,在门口转了一圈,发现自己真进不去。
  要进去只能跑到外边,去翻寝殿的窗户。那也太不成体统了!
  伏传在外殿的榻上坐下,独自生了一会儿气,忽地站了起来,奔去外边廊殿,找到寝殿的窗户,一个一个推。终于推到一扇能打开的,他非常利索地钻了进去。
  谢青鹤还在睡觉。
  伏传虎着脸走到床边,又不大忍心打扰大师兄休息。
  他挺怂地回头去把殿门的门闩打开,重新回到坐榻上自己拢出来的小窝里,继续发呆。
  一直到了平时该起床的时候,素姑带着下人们准备好了洗漱的器皿,敲门询问,伏传瞅了床上一眼,赫然发现谢青鹤已经睁眼坐了起来,说:进来。
  素姑带着下人们进来,水盆、牙杯一一摆开,一道一道地搓帕子递上来。
  鄢女说早上隽小郎君出来要炭,想是夜里睡得不好?黎明就醒来了。素姑亲自给伏传梳头,因谢青鹤年纪大了,她这些年都是亲自照顾伏传洗漱,肚子上的伤好些没有?可是夜里疼痛?
  陈起都被大师兄分魂代管了,伏传也没心思再给肚皮上弄伤痕的形状,随口敷衍了一句。
  素姑也没觉得他俩有什么问题,伺候好洗漱之后,照例送来早餐,就带着下人们离开了。
  伏传和往常一样坐在谢青鹤的身边,见谢青鹤认真吃饭,没有跟他解释锁门的事,忍不住问道:大兄适才为何闩门?把我关在外边?
  谢青鹤似乎不理解他为什么要问,放下碗筷,漱漱口,这才解释说:你一夜不睡,在榻上抠木头,抠得吱吱嘎嘎,吵得我无法安眠。不到晨起的时候,你又来回走动,在门外呼喝奴婢。你实在太吵,我不喜欢你进来。
  打从与大师兄相识以来,伏传就没有被这么平铺直述地指责过,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那你可以告诉我。伏传磕巴了一下,我也可以安安静静地待着。为什么要闩门呢?
  闩门一事,太过伤人。
  谢青鹤却根本不明白他为什么计较此事,闩门就是最直接的解决办法。
  吃饭吧。谢青鹤不仅不为自己闩门的举动歉意,他还打算把这个吵闹的小东西送给幽精,彻底永绝后患,吃完了我们就去正殿,你就不要再回来了。
  第250章 大争(62)
  明知道爽灵没有感情,也不懂得客套,伏传还是被大师兄直接冷漠的态度噎住了。
  然而,跟这位大师兄没有任何道理可讲。伏传只得忍着暗伤吃完早饭,穿戴整齐之后,与谢青鹤一起去正殿拜见。
  前往正殿的途中,伏传也暗暗纳闷。
  一大清早他就被爽灵折腾,顾不上思虑太多,这会儿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啊。
  陈起没有准时醒来,夏赏必然会去探望。因担心幽精搞不定夏赏,伏传曾叮嘱他装病如果陈起是正常赖床,夏赏也不会吭气。但是,陈起是病得不能起身,夏赏肯定会来偏殿求小郎君侍药。
  已经是这个时辰了,夏赏也并没有来。
  正殿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伏传上前牵住谢青鹤的手,小声说了自己的担心。
  世上不学无术、目不识丁的人数不胜数,个个都是蠢货么?谢青鹤根本不担心幽精。
  伏传回想起昨日的种种,幽精大师兄除了不会用修法镇压陈起的七魄,其余时候也都挺正常,不见得蠢笨不堪。他稍微放下心,拉着爽灵往前的步伐还是忍不住急促了许多。
  到了正殿之后,才知道陈起已经起来了。
  夏赏表情微妙且难言,小声询问谢青鹤:还没吃上两口饭,已然喝了三壶酒了。也不知道对主人病情是否有妨碍,小郎君快看一看吧。
  早上起来喝酒!
  伏传心中惊讶不已,跟着谢青鹤进了门。
  陈起就在正殿坐席上吃饭,席前小火炉上放着酒甑,温着一壶酒,一个小婢守在酒甑前服侍。
  众所周知,陈起是个很接地气、不爱讲究的脾性,吃饭也不讲排场,一锅肉、一盆汤,他吃得扎实也从不挑剔什么。此时陈起的餐桌上足足摆了十八个碗,冷热酸甜都凑齐了,偏偏他也不怎么吃,一直在喝酒,喝得满脸微醺,屋内都是蒸腾的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