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节
  “看那人受辱、受冤枉,自己却偏偏只能眼睁睁看着……就觉着这心口……心口……”白玉堂一手抓住胸前衣襟,一副西子捧心我见犹怜状,“好似被什么东西揪住了一般难受……”说到这,白玉堂突然又抬头望向金虔,一脸不解,“小金子你说,天底下怎么有如此傻的人,明明是被人冤枉的,还傻呼呼的承认……小金子?你为何如此模样?!”
  但见金虔双手合十,头颈微扬,双颊潮红,细眼泛出水光,一脸“我圆满了”的表情。
  “白五爷,咱是在为你高兴啊!”
  “高兴?”白玉堂桃花眼一瞪,一把揪住金虔领口,怒道,“五爷我如此心烦,你竟然还高兴?!”
  “咳咳……”金虔费力将醉老鼠爪子扒下,“不知白五爷可曾听过一句词?”
  “什么词?”
  金虔一挑眉,以京剧腔调念道:“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恭喜白五爷、贺喜白五爷、终于寻到心仪之人啊!”
  “酒入……相思泪!”白玉堂惊得连手里的酒杯跌落都未发现,顿时酒醒了大半,“什、什么心仪之人?!小金子你莫要胡说!!”
  金虔一脸无辜:“咱哪里胡说了?!这可都是五爷你刚刚自己说的!”
  “胡、胡说!”白玉堂暴跳如雷,脸红脖子粗吼道,“我什么时候说过?!”
  金虔微微摇头:“五爷你刚刚是不是说‘见不到那人,心里总是惦记’?”
  “那、那又如何?”
  “这就叫‘一如不见如隔三秋’!”
  白玉堂脸色泛白。
  “五爷是不是还说‘见到那人,多半被气个半死’?”
  “我……”
  “这就叫‘欢喜冤家’!”
  白玉堂脸色由白改青。
  “五爷还说‘听不得别人说那人的坏话’,这就叫‘这是我的人,除了我,谁也不能欺负’,嗯……所谓的独占欲!”
  白玉堂脸色由青转黑。
  “若是那人受了委屈,五爷的心里就难受——这就叫‘感同身受、刻骨铭心’!”
  白玉堂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双眼呆滞。
  “从五爷描述的上述症状来看,五爷你对那人已是一往情深相思入骨情根深种山无棱天地合才敢……咳咳,那个……总之一句话,没得救了!”金虔一本正经总结道。
  白玉堂仿若被雷电劈中一般,神情恍惚,身形不稳,连说话也没了底气:“住、住口……五、五爷我怎、怎么可能……”
  “五爷,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五爷的意中人到底是哪里的大家闺秀千金小姐江湖侠女,只要五爷您开口,小的鞍前马后跑腿打杂都不是问题,一定能帮五爷你抱得美人归!只要到时候五爷这媒人红包……”小金搓着双手,一副资深媒婆表情凑上前道。
  “一派胡言!”白玉堂忽然大喝一声,“啪”得一声拍裂桌面,双目赤红瞪了金虔一眼,转身施展轻功夺门而去。
  若不是临出门之时被门槛绊了一个趔趄,倒也勉强能称的上是身形潇洒。
  “五爷您要是想通了想寻人做媒,一定先来找咱啊!价钱什么的好商量啊!”金虔冲着房顶上疾驰而去的白影呼道。
  夜色里那抹白影身形剧烈一晃,险些从半空跌下来。
  金虔望着瞬间消失的白影,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回身望着一枝梅捂着脑门,从裂成两半的桌子下钻了出来。
  “哎呦,白兄下手也太狠了吧!”
  “啊!梅兄你没事吧?!”金虔忙回身搀住一枝梅,殷勤道。
  一枝梅眼角一跳,满脸防备倒退一步甩开金虔双手:“金兄你要作甚?在下可没有什么心仪之人让金兄去说媒!”
  “心仪之人没有,乖乖徒儿可想要?”金虔一脸猥琐嘿嘿笑道。
  “徒儿?什么徒儿?”一枝梅揉着脑门瞥了金虔一眼,突然,猛得扭头瞪着金虔,“莫不是?!难道金兄知道那个孩童如今在何处?”
  金虔洋洋自得点了点头。
  “金兄可否告知在下?”
  “这个……当然!”金虔煞有介事竖起一根手指,“只要这个数!”
  一枝梅一愣,随即恍然,苦笑道:“金兄,以我们的交情……”
  “亲兄弟明算账!”金虔毫不退缩。
  一枝梅揉着额头,叹了口气:“罢了,遇上金兄在下算认了。”顿了顿,又问,“不知金兄竖起一根手指是要一百两还是一千两?”
  “这个……”金虔正欲回答,却被一声怒喝打断。
  “姓金的,你莫要太过分!”
  只见小逸从床底噌噌爬出,一阵风似地冲到两人面前,狠狠瞪了金虔一眼,又转头将一枝梅上上下下打量了遍:“原来你就是一年前那个胡乱喝醉酒教人功夫的大胡子!哼,枉我颜查逸还心心念念打算拜你为师,想不到你竟然连我的样子都记不得!要你这等师父有何用?!”
  说罢,小逸一扭头,气呼呼冲出大门。
  一枝梅愣在原地,一脸不明所以。
  “唉,可惜了,咱的一百两线索费泡汤了……”金虔垂头丧气叹道。
  “金、金兄的意思是,那个臭小鬼小逸就是……”一枝梅结结巴巴道。
  “恭喜梅门寻得首席弟子,梅兄后继有人,梅门发扬光大有望……”金虔抱拳,有气无力恭贺道。
  一枝梅立即凤眼泛出亮光,嗖得一下就不见了踪影。
  金虔望着四敞大开的大门半晌,才回头对步伐沉重缓缓走来的之人道:“颜兄,节哀顺变。”
  颜查散长叹了一口气:“想不到一年前原来是一枝梅……唉,这二人果然有师徒的缘分……只是我颜家世代清白,如今竟……”
  “颜兄!”金虔一拍颜查散肩膀,“刚刚小逸所言你也听到了,咱倒是觉得小逸有一句话说得甚好。是否为百姓做事,是何身份并无要紧,重要的是真心为之、问心无愧!所谓唯心而已!”
  颜查散缓缓抬头,一双清目望向金虔。
  金虔老气横秋叹了口气道:“小逸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鬼都明白,难道饱读圣贤书的颜兄还窥不破吗?”
  颜查散定定望着金虔半晌,清眸中光波闪耀,忽然释然一笑,道:“是颜某狭隘了!”又一抱拳,“多谢金兄!”
  “颜兄言重。”金虔回礼。
  “夜已深,颜某就此别过。”
  “请。”
  颜查散走到门前,又突然回头,正色道:“能认识金兄,果然是颜查散一生之幸!”
  明朗月色下,清隽书生眸若清水,突然让金虔一阵恍惚,再回神之时,颜查散不知何时已经离去。
  送走这四位大神,金虔总算是松了口气,抬手拍了拍腮帮子,深吸一口气,决定去欢送最后一位最难缠的猫儿大神。
  可一回头,吓得险些惊叫出声。
  浓浓夜色下,展昭直直立在房间正中,一袭蓝衫随风飞舞,俊逸容颜上一片惨白,双眉微蹙,薄唇紧抿,一双眸子黑若无底深潭,一动不动定定望着金虔。
  金虔被看得浑身发毛,只觉似乎有什么大大不对劲儿。
  “展、展大人,您没事吧?”金虔细细打量展昭一圈,终是有些担心,向前走了一步。
  展昭神色一动,目光偏移,突然后退一步。
  诶?!金虔一愣。
  从来都是这猫儿对咱步步紧逼咄咄逼人,怎么今日却先怯了场?难道这猫儿做了什么对不起咱的亏心事?
  金虔暗自臆测,又向前逼近一步:“展大人您真没事吧?!”
  “别过来!”展昭突然大喝一声,把金虔吓得猛然倒退数步,脚后跟一下撞到门槛上,顿时失去平衡,向后仰倒。
  展昭脸上划过一丝慌色,身形骤然前冲欲探手扶住金虔,可就手指距离金虔手臂不到一寸之时,又生生刹住。
  金虔顿时摔了个四仰八叉,口中哎呦呦直叫唤。
  “抱、抱歉!”平时的沉稳有度的展大人此时却是一脸不知所措干巴巴站在金虔身侧,“展、展某并非有意……”
  “无事、无事,咱皮糙肉厚的,摔一两跤不打紧的。”金虔揉着屁股晃晃悠悠站了起来,虽然口称无事,但这一跤摔得着实结实,阵阵剧痛顿让金虔红了细眼。
  不料展昭一见金虔眼中泪光,突然脸色大变,一只手猛然抓住胸前衣襟,蹬蹬蹬倒退数步:“展、展某先行告退!”
  说罢,一纵身飞旋而起,脚尖点屋檐,飞驰而去。
  “哎?”金虔捂着屁股,莫名喊道,“展大人,您要去哪儿?您的寝室不是在咱的隔壁吗——”
  朗朗月色下,半空中的蓝影猛得一震,但还是坚定不移的飞向远方。
  金虔仰着脖子望了半盏茶时间,才摇头放弃,回屋关门,将屋中简单收拾了一下,拉开被子缩进被窝。
  久违的安静终于回到了屋中。
  许久,就见床铺上的那个名为金虔的蚕蛹突然破蛹而出,气急败坏叫道:“都怪那只臭耗子,吃饱了撑的请谁喝酒不好,偏请那只没什么酒量的猫儿,这也不知这猫儿是酒精中毒还是酒精过敏,这一晚上没有一个举动是正常的!”
  气呼呼喘了两口,金虔又咬牙切齿道:“偏偏这醉老鼠又跑到咱屋里胡言乱语,说什么‘见不到总是惦记,见到了又气个半死,见不得别人说他的坏话,一见那人受委屈就心里难受’乱七八糟的,就算白耗子你要找咱当媒婆,也要挑个风和日丽阳光灿烂的大白天来送银子啊!这半夜三更的乱说一气,搞得咱都产生了后遗症!现在满脑子都是……嘎!”
  叫骂之声哑然而止,若是有镜子,金虔一定会十分“惊喜”的发现,此时的自己表情和刚刚展昭的表情是如出一撤。
  “这、这么说起来,咱好像也是见不到那人就总是惦记,见了多半被气得半死,见不得外人说他的坏话,见他受委屈心口一抽一抽的,还、还置生死于不顾舍身成仁杀生取义暴露了身份救人……”
  “啊啊啊啊!不是吧?!咱、咱怎么可能对那只猫儿……不不不,淡定淡定,这绝对不可能!虽然症状一样,但咱与那白耗子的病因绝对有本质的差别。”
  “嗯……让咱想想,见不到猫儿总是惦记——这是因为——对,是因为猫儿相貌好,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所以总想见猫儿也是人之常情!”
  “见不得他人说猫儿的坏话……这、这是自然,猫儿是开封府的形象代言人,诋毁猫儿就是诋毁开封府,就是断咱的财路,自然不成!”
  “至于见到猫儿多半会被气个半死——更正更正,这绝不是什么欢喜冤家,何况也不是气个半死,而是被那只坏脾气的猫儿整的半死,这条可以忽略、忽略!”
  “最后,见到猫儿受委屈心口就一抽一抽的……嗯、这、这个是……是因为……因为……对了,是因为猫儿是开封府镇府之宝、福利之源,所以他若是受了委屈,会导致心情不佳,心情不佳会导致福利下降,所、所以……为了咱的福利和奖金,咱才会冒险暴露身份去救人!没错!就是这样!”
  对自身症状分析完毕,金虔十分满意,顿感心旷神怡,全身舒坦,倒头就睡,不过数秒中,就甜甜沉入梦乡。
  于是,这个十分关键的问题就在某位现代人的自我麻醉阿q精神胜利法催眠下,被远远抛到了脑后。
  而在汴京城西一座酒楼屋顶,某位号称“风流天下我一人”的江湖名侠竟也顶着嗖嗖的冷风做与金虔同样的事情。
  “胡说八道!一派胡言!”白玉堂抱着脑袋,嘟嘟囔囔道,“惦记那只臭猫是因为那臭猫还未和五爷我分出胜负,偏偏每次见到臭猫不是破案就是抓人,比试不成五爷我自然会被气个半死。”““至于见不得他人说那臭猫的坏话,这、这是当然,那臭猫虽然不济,但与五爷我在江湖上也算齐名,说他的坏话不就是说五爷的坏话,自然不成!”
  “还、还有心口……那、那是因为五爷我怕会失去挚友所以……所以……啊!原来五爷我已经将那只臭猫当成了朋友,所以才会这样!原来如此!我就说嘛,五爷我一生风流潇洒,多少名门淑女都看不上眼,怎会对一个臭男人……哼!”
  “何况这么一想,对小金子似乎也是如此……慢着……小金子也是个臭男人!不对不对,对小金子一定是就如同自己的胞弟一般,定是如此、定是如此!”
  于是某只醉老鼠也在自己坚持不懈自我开脱自我治疗下,抚平了心理创伤恢复了心理健康。
  而远在汴京城东一棵百年老树上,某位刚正不阿正直诚恳认死理的御前四品护卫显然没有这二人优秀的自我催眠素质。
  此时,笔直蓝影正端端立在古树顶尖,望着夜空中皎洁如银的明月,任素蓝衣袂随风狂舞,凭缕缕青丝乱拂玉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