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写完这首歌我就会放下你了
  「谢谢你帮忙,抱歉让你见笑了。」片刻后江韶苦笑着端了水来,无论是对方才客厅的惨况或是对那药盒都闭口不谈。她抽着鼻子,逕自切入正题:「刚才出门没带手机,没收到你的讯息。爷爷说你是拿作业来给我的?」
  林辰逸点头,从书包里拿出试卷交给江韶,卷子都被他按照缴交日期整理好了,井然有序收进资料夹里,薄薄两层塑胶片夹着一沓纸张倒也厚了不少。缴交期限也已经被他细心标註于卷面右上角,江韶一眼就能看见。
  江韶草草翻了遍卷子,本就因为鼻塞而呼吸困难的她此刻几乎要窒息。
  「月月为了期末考简直杀疯了……」她望着佔去近资料夹一半高度的地理试卷叹为观止。
  「月月」是八班地理科教师的绰号,因为名字里有个「月」字,江韶于是从善如流跟着这么喊她。而林辰逸带来的这一叠试卷里又以地理科的数量最多,江韶忍不住想埋怨,可思及期末将近,她也就乖巧噤了声。
  林辰逸也莫可奈何,只得又从书包里掏出自己的课堂笔记,期望多少能够帮上江韶的忙。
  见江韶又在流鼻水,他连忙桌上的面纸盒里抽出几张对折递给她。
  「谢谢。」江韶的声音闷在纸巾里,掺着浓浓的鼻音,听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
  林辰逸抿着唇,本想开口道几句关心,却被江韶笑着抢了先:「最近腹声练习得怎么样?没有偷懒吧?」
  平日里晶亮灵动的眼瞳此刻却只依稀折烁微光,带着明显倦意的病容将她眼下乌青衬得愈加明显,扬起的唇瓣唇色苍白,林辰逸每见一眼就心疼一次,遂敛起目光不愿去看。
  然而江韶却是误解了林辰逸的闪躲是出于心虚,眉心立即不悦地拧起。
  「验收。你唱一遍,我去拿吉他帮你伴奏。」她说着就要起身,不料甫一站起便兀地涌上一阵晕眩,身形一晃、脚下不由得踉蹌了几步,眼看就要摔倒,还是多亏林辰逸眼疾手快扶住了人,这才免去她和地板亲密接触的命运。
  「我拿。」林辰逸低叹一声,将人安置在沙发上坐好。此刻也顾不得羞赧了,江韶的身体健康才是最重要的,他只能代替江韶去拿吉他。「在哪?」
  「我可以──」
  「坐好。」林辰逸的语气难得强硬。
  此时江韶和林辰逸两人一坐一站,身高差距一下子显现出来,江韶只得仰头去看他。光线强烈的白炽灯将光影划清界线,林辰逸逆着光,锋利的脸部线条揉在阴影里竟多了几分柔和,曜石似的黑眸低垂定定凝视着江韶……的鼻子。
  林辰逸还是不敢和江韶对上眼,只能默默将视线下移到她鼻尖。
  硬了又没完全硬,这下江韶彻底看不懂了。
  算了,那不重要。
  「左边最后面那间,进门往右边地板看,拿到吉他就快点出来。」她手肘支着沙发扶手,拇指在额间打圈揉按,有些懊恼为何这人一强硬起来自己就拒绝不了。上次在顶楼也是,明明没打算下围墙,最后还是乖乖下来了。
  林辰逸点点头,按照江韶所示进入房间拿了吉他就走,说不偷看就不偷看。
  只是开门后必不可免的第一眼还是让林辰逸有些讶异:视线所及几乎全是白色,寝具、窗帘、桌椅橱柜,都是白的,偶有几处缀着深浅不一的蓝。
  医院病房的模样在他脑中一闪而过。
  「林辰逸?」
  「嗯。」听见江韶喊声,林辰逸提起吉他就要离开,一张纸条却在吉他离地时缓缓飘落。林辰逸以为是和吉他一起的,也没多想,捏着纸条揹起吉他匆忙返回客厅。「来了。」
  将吉他递给江韶,林辰逸顺手将纸条置于桌面:「掉下来的。」
  江韶瞥了眼纸条,反手塞进外套口袋里。
  拿到吉他的江韶肉眼可见开心了起来,她拉着林辰逸练习了无数遍,从最初每唱一段就得休息,到最后已经能一次唱完整首歌,进步显着,特别是林辰逸的腹声,气息平稳的程度相较上回体育课初次练习时要完美不少,江韶甚感欣慰。
  可惜她受鼻音影响无法确认和音效果,否则今天的练习可以说是完美。
  欢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直到林辰逸提醒她时间不早,江韶才惊觉竟然已经六点多了。
  「这也太快了。」她扁着嘴,有些遗憾。感觉也没过多久啊。
  儘管林辰逸已经同家里说过今天会晚点回去,但是时间太晚也不行。他一边收拾着物品,顺手将面纸往江韶面前推了推:「鼻水。」
  「又来!」江韶赶紧仰头避免鼻水留下,迅速抽了几张面纸捂好鼻子才低头擤鼻水。林辰逸看得一阵可爱又好笑──当然,他没敢笑出来,在江韶面前近乎瘫痪的脸部肌肉也让他笑不出来。
  搓搓揣在外套口袋里的食指拇指,林辰逸思考着听起来不那么急切的措辞。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才开了个「学校」的头,江韶竟直接抢答了:
  「我这次请三天,直接凑五天连假。」江韶笑嘻嘻的,全然没有半点期末考前请假的愧疚感。只是回学校后再过一周立刻接上音乐期末,能留给她和林辰逸磨合的时间不多,返校后得抓紧一切时间练习。「下礼拜一见!」
  表示理解的点了头,林辰逸前脚刚迈出大门,江韶却突然叫住了他。
  他回过身,静候江韶未出口的下文。
  然而江韶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低头看着地面,背在身后的双手无意识捏着袖口。
  许久,她才抬起头向林辰逸莞尔一笑。
  「谢谢。」
  谢谢你送作业来、谢谢你的笔记,谢谢你帮忙收拾客厅,谢谢你没有过问太多事情。
  林辰逸不晓得江韶是为了什么在道谢,又或许什么都有。
  最终他也只是轻声道了句保重。
  「嗯。拜拜!」
  林辰逸没让江韶送他下楼,毕竟对方抱病在身,需要休息,不宜再受风寒;江韶也理解他此举用意,便只送他到了电梯口,替林辰逸刷开电梯,微笑着挥手和他道别。
  待电梯门板彻底闭合,江韶才敛起笑容,长吁一口气,拖着疲惫的步伐进屋。
  她抽出口袋里那张纸条,果断撕碎了扔进垃圾桶里,白色纸屑舖落在纯黑垃圾桶里格外醒目,明晃晃刺着她的眼,江韶索性熄了客厅的灯,眼不见为净,摸黑揹起吉他逕直回房,门板闔上的瞬间发出巨响回盪在屋内,片晌过后又重归平静。
  直至深夜。
  门锁解开的响动在满室寂静中异常清晰。
  藉着夜色的掩护,一隻满是皱纹的大手探进垃圾桶内,捡拾那些早被撕碎的纸页碎片,宛若珍宝似的小心翼翼捧在另一隻掌心。确认过垃圾桶里再不见遗漏纸片,那双手的主人才将碎片平摊在客厅上,一点一点,仔细拼凑出纸张原貌。
  上头只寥寥书了几行文句,又被书写者大笔划除,像是全盘否定那些字词。
  游离在沉寂空白的世界里,你安静了生命,无声放逐呼吸。
  消失睏意,总让我不自主地想起。
  所以我逃避了过去,不再提,尘封的那些是你。
  不愿让自己再陷入白色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