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雨 第60节
  “嗯,上来吧。”
  水星听见门锁开了的声音,她进了单元楼,上了电梯,找到盛沂的家门口,看到那扇防盗门已经开了,才想起盛沂是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很久没见两位老人家,想着她要进去也应该买些礼物再来的。
  门从里边打开,盛沂穿了一件灰色的居家服,垂眸扫了眼她手里的东西。
  “我姥姥说给你熬了白粥。”水星吓了一跳,把袋子递到他手里,抿了下唇,没打算进去,只是重复一遍,“里边还有前几天家里腌的小菜,你可以吃一点儿。”
  “谢谢。”盛沂的病是真的好了,嗓音比之前干净许多,他又让了些位置,“进来吗?”
  水星有些犹疑:“你爷爷跟奶奶……”
  盛沂说:“学校里有事儿,他们不在家。”
  “哦,好。”水星松了一口气。
  盛沂转身进去,水星这才也一并跟了进去,防盗门又被碰上,发出重重的声响。厨房在客厅旁边,盛沂把袋子放到一边,从里边取出砂锅,他站在餐桌的一边,又去找边上的碗,想先把锅清出来。
  砂锅太烫,盛沂的动作很慢,他的指甲修剪的很平整,有浅浅的月牙型。水星低眼,站在一边望着他的动作出神,其实两个人上次在戚远承的诊所说完话就有点儿尴尬,算起来这还是两个人之后的第一次见。
  盛沂先舀了一碗,放到水星面前:“要喝吗?”
  “我……好。”水星本来想放下就走,现在不知道怎么就答应下来。
  “后天就走?”盛沂问她。
  水星拉开一边的椅子,坐下,捧着白色的碗,嗯了一声。
  白瓷碗导热很快,没一会儿她的手掌就暖了起来。盛沂把一边的小菜打开,推到她面前,又问:“什么时候的票?”
  “上午九点。”
  盛沂又嗯了一声:“我去送你。”
  “不用。”水星几乎是下意识拒绝,偏过头,看向盛沂的眼底,解释,“我一个人打车很快就到了,你还要早起,下午不是还有讲座吗?来回太麻烦,也没什么必要。”
  两个人的气氛又僵下来,水星低头喝着粥,忽然觉得她是一个不太合格的被追求者。消息要延迟回复,关心要及时拒绝,一点儿机会都不给,严密得像块硬石头。
  她也知道她大可不必再补充些什么,但说不清为什么,她的心里会冒出一点儿波澜,担心真的把盛沂吓跑了。
  她总要给盛沂一个交代吧?
  还是说,被追求者还是有权利保持沉默。
  两个人喝碗粥,盛沂把碗叠在一起,水星本来想说回去了,没想到盛沂先跟她简单介绍了下屋子里的布局,说:“房子不大,学校分的,就那么几间,你可以在客厅,也可以随便逛一下,等我洗完碗送你回去。”
  水星的话又噎回去,应了一声好。
  厨房跟客厅是连着的,两个人才经历了那么尴尬的一幕,她有些想错开,一直在卫生间呆着也不是办法,她指了下盛沂之前给她介绍的房间,问:“我可以看一下这个房间吗?”
  “嗯。”盛沂说,“看你。”
  水星知道他的意思是可以。
  房间的门是白色的,水星推开门,她想这大概是盛沂的房间,他整体的颜色都是很淡的蓝,书桌是木头的,跟书架连在一起,盛沂的桌子上放了一台笔记本,大约之前在办公,还没有合上,水星没敢多看,只是选择坐在木椅上,偏头去看一边的书架。
  盛沂的藏书很多,除了书桌这边连着的,还有另一头的书柜也都摆满了书。
  房间朝阳,楼层又高,窗外的光线很好,阳光透过玻璃晃向一旁的书柜,书皮擦着金灿灿的亮光。
  水星随意地一扫,一眼看到在最靠近桌子边角的两本书,怔愣一瞬。
  那两本书并排列在一起,名字一样,都是《时间简史》,其中一本是她送给盛沂的。
  她伸手,小心翼翼地从其中抽出她送的那本,过了这么久,书本还是干净的,连一丁点儿的皱褶都没有。她垂着眼,轻轻地翻开扉页,看到那颗她曾经用彩铅反复临摹修改的水星。
  褐色的铅笔印痕变淡,早已跟书页融在一起,分不出边缘。
  也许是最近经历了太多过去的回忆,她没想到盛沂会保存这么久,这么好,水星的心口重重地疼了下。
  她其实知道时间过去很久了,但还是忍不住想起她的私心,忍不住随手碰一碰书页,她把书悬空着,没想到内里夹着的东西一并掉落出来,除了一张红色的硬座火车票,其余贴在边上的票根四散开来,水星慌乱地把一边的火车票塞了回去,又想低头去捡掉在地上的两张电影票。
  她弯下腰,找到票根的位置,看清票根上的字,忽然愣在了原地,连起身都忘了起。
  年代太久远,那两张电影票的边缘早已从粉红色褪成了白色,票根上的电影都是同一部,《初恋这件小事》。
  水星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她伸手又去翻之前夹进书里的那一张,在看到的瞬间,眼眶忽然抑制不住地泛起了酸。
  指尖掐在手心里,水星一句话都说不上,有什么东西堵在了她的喉咙口,她的心也在涨,涨到非要溢出什么才好。
  同样,第三张还是《初恋这件小事》。
  水星从来没有想过那场她以为只有她一个人在重复的电影,其实另一个人也重复过。
  三次,整整三次。
  盛沂看了三次。
  最后一张跟她一起,时间停留在二零一一年八月二十四号。
  第65章 .第六十五场雨 水星。
  水星几乎是逃回北城的。
  北城的气温比西城低一些, 水星中午下了高铁,才下车就收到了张宇飞的微信,问她到了没有,回头给他打一通电话。
  水星打好车, 就给张宇飞回了通电话, 一句怎么了还没说出口, 张宇飞就在那边催促对方赶紧滚回队列里, 事后又不忘感恩戴德地喊了她一声姐。
  水星记得他这几天只是去了怀柔,现在颇有进精神病院的征兆。
  张宇飞这两天被大一的新生折磨到落泪, 也不是说所有的新生都闹腾,只是极个别太出挑,张宇飞在前段时间给水星连发几张照片的男生最让他头疼, 一天到晚处理的都是他的事情,张宇飞现在就想拿起针线,体会一把张飞穿针,把对方的嘴缝上。
  “真的不是我说,这兔崽子太他妈能惹事了,我才来几天,教官找了我七八次了, 都是说这小子的事情。”张宇飞在电脑那头愤怒,“头一天在腰间别一个小挂件,教官让他摘下来, 他死活不摘, 说什么……说什么摘下来就是对不起女朋友, 摘下来他桃花就断不了,枉费了他跟女朋友从小到大的缘分。”
  那段话,张宇飞从不同人口中听了有十几次, 他现在基本上倒背如流,不成问题。
  “小挂件还算小事,就昨天,有个女生问他要微信,你说要就要吧,你不给就不给,他硬拉人家小姑娘说了二十分钟恋爱经历。”张宇飞一口气没上来,“隔壁学院辅导员今天就来找我投诉,让我好好管。”
  “我他妈……我他妈倒是想管。”张宇飞咬牙切齿,“一抓过来人就跟我唠了三个小时恋爱经历,我跟他说要去吃饭了,他不让我去,非要给我讲,我过得比平常听导师课还惨,导师好说歹说还让我有两分钟摸小鱼的时间,他怎么……”
  “我现在……我现在一闭眼脑子就嗡嗡的,从他小时候怎么跟女朋友认识,到初中怎么又见到女朋友,再到高中……我恨不得直接把我的脑子丢了。”
  水星:“…….”
  水星从来没有遇见过这么特别的学生,一般的学生见到辅导员恨不得绕道走,哪儿有人会跟辅导员聊感情经历,一聊还是三个小时。
  “对了,你给我打电话做什么?”张宇飞吐槽半天才缓过劲。
  “不是你让我给你打吗?”
  “忘了,忘了。”张宇飞一拍脑袋,“我上午被吵的脑袋大了,我明天回学校那边,晚上一块儿吃饭吧?给你准备了份大礼。”
  “什么大礼?”
  “现在不能说,说了就没意思了,反正到时候见吧。”
  水星勉强应了一声好。
  刚回学校的时候最麻烦,即使水星才回了一个星期的家,到宿舍还是免不了一顿收拾,直到傍晚才把东西都归置好。
  隔天,张宇飞就暂别了怀柔噩梦,他不到五点就到宿舍楼下等水星,看到她下来,凑过来:“你这眼圈怎么黑成这样?昨天晚上熬夜打鬼了吧。”
  “没有。”
  水星在昨天晚上收到了盛沂的微信,讲座结束,交流很成功,这也意味着他回国的时间告急,再过几天他又要离开。
  “话说到正题。”水星拍开他的手,“你昨天说的惊喜是什么?”
  “你说呢。”张宇飞嘿嘿一笑,自打他留校工作,接触的人更广,吃瓜从一个年级扩到了一个院,前几天他才发现盛沂同寝室的室友还在学校,当即跟人加了微信,“说好帮你摸清楚底细,谁能比他室友还清楚?三句两句就套出来了。”
  水星当即就想回去了。
  张宇飞几乎是把人架到了饭馆,学校这边的小餐馆很多,都是给学生聚餐用的,他们两个人先开了一桌等人,期间,张宇飞跟水星聊着聊着又接了个电话,说出去打电话的功夫,把人等到,顺便给水星一块儿带进来。
  水星坐在靠窗的位置上,瞥了眼在门口的张宇飞,他背对自己,根本不知道她在做什么,这才低头看了眼手机。
  半个小时前,盛沂给她发了个定位,跟她说他们在北城转机。
  水星犹豫着好不要回他一个消息,跟他说注意安全,但又想到了前几天她从家属区落荒而逃,如果在她看到三张电影票的时候再犹豫一下,或者盛沂洗碗的速度再快一点儿,他提前进房间阻止了她,他们会不会把一切话题都说开?
  可她又不想把一切拆的太明白,过去的事情总归是过去,没有人会停留在原地不动,等到他们真的讲明白,她发现真相不如她的幻想又该怎么办?
  正出神在想,面前就覆上了一层阴影,一个男生凑过来看了眼她,嗓音里有几分惊喜:“是弟妹不?”
  水星愣了下,视线看向他,面前的男生她压根儿没印象。
  她又看到他四处张望,像是在找什么人:“你跟盛沂一起来的不?我看他前几天就回国了,你们来北城逛啊。”
  水星猛地听见盛沂的名字,有点儿没反应过来:“什么?”
  “盛…….你是水星吧?”男生的声音不确定了。
  水星点点头。
  “那不就对了,我就说我没看错,我之前就在盛沂钱包里见过你,你跟钱包里的照片一模一样。”他松了口气,险些以为自己真认错了人。
  水星抓着桌布,怔了一瞬:“照片?”
  “对,你跟盛沂高中一起拍的吧,两个人坐在教室里。”钟崎回忆了下,“不过看着又不怎么像照片,更像…….杂志上剪下来似的。”
  钟崎话说到一半,就看见张宇飞从饭店外边风风火火地往回赶,两个人在室外撞到,张宇飞只跟钟崎说人在里边,电话打完才想起来都没说方位,连一个名字都没吱出来,怕他找不到人,结果发现钟崎跟水星早就聊起了天。
  钟崎是盛沂的大学室友,当年盛沂在宿舍里排行老三,钟崎比他大一点儿,一直以哥自称。
  大二那年,盛沂换了专业,但宿舍没有变,四年都住在一间寝室,大三其余两个本地人一个搬去跟女朋友住,老四年纪小,收拾东西回了家,只有平常有课的时候来一趟,宿舍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相依为命。
  盛沂的话很少,大部分都靠他去说。
  那会儿他经常拉盛沂出去吃饭,有次钱包没带,他先让盛沂垫上,盛沂打开钱包,他在夹层看清了这张照片,其实也不能完全算照片,他觉得更像是在哪儿剪裁下来的书页,他开玩笑地跟盛沂说没想到他这么深情,都多少年了还带着女朋友的照片,盛沂只是垂眸不回答。
  大四他们宿舍又一次聚齐,四个人在一块儿喝酒,盛沂头一次喝醉,钟崎没忍住好奇,借着酒劲找到了盛沂的钱包,想把照片看个清楚,跟他预想的差不多,真的是杂志剪裁下的照片,照片里的人除了盛沂还有一个女生,就是水星。到现在为止,她跟高中的时候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所以钟崎很轻松地就认出了人。
  水星记得当时她还加过西城附中的校报的学妹,学妹说等他们那一期的刊物出来送她一份当纪念,后来刊物真的出来,学妹反而跟她说没有多余的。
  她一直以为刊物没有了,也预示她跟盛沂最后的一点儿牵扯消失了。
  张宇飞在桌子那边一脸懵,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想撮合的两个人有过这么一段渊源:“什么就照片?盛沂暗恋水星?你可别吹了,他们两个人压根儿没在一起过。”
  “你别吹,不可能。”钟崎一脸肯定,说,“我跟盛沂四年感情,我能不知道这个?就大学头一次放国庆吧,那会儿宿舍就我俩不是本地人,我本来还想约着他去爬长城,结果他说要到南方,我又问他是不是去找女朋友,他也没否认过。”
  水星怔在座位上。
  大学第一次放假,水星跟社团里的人去了南方附近的海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