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里的小娘子 第168节
  一时不少赌场都拿此事开了赌,保守些的,只赌谢小姐与皇长子能否喜结连理;赌得更刺激些的局,则押这件事是否会牵累整个谢家。
  这些市井之事夕瑶不清楚,她所听说的都是姑母从家里打听来的事。孟时衸每隔一天会到清苑找她一次,她就将那些消息说给他听,然后两个人一起商量该怎么办。
  但三五日之后的这天,他提出要与玉引一道商量商量。
  夕瑶便和他一起去了明信阁的正屋。屋里,玉引本在教明婧下棋,板着脸严肃地告诉她不可以悔棋,但明婧还是嬉皮笑脸地撒娇说:“我就悔一步!就一步!”
  二人进屋时恰巧听到这句,孟时衸扑哧笑出声,母女两个一齐看过来,又一齐站起身:“殿下。”
  “婶婶。”孟时衸一揖,明婧看看他又看看母亲,很识趣地主动福身说:“我先告退了!”
  “不用。”孟时衸笑着挡住她,扫了眼棋盘又道,“哥哥陪你下棋,许你随便悔棋。”
  “哇!!!”明婧一下子两眼放光。
  玉引:“……”
  她心说你一句话就让我刚才的口舌全白费了啊!!!
  然后孟时衸坐到了玉引本来坐的位置,玉引和夕瑶则坐到了罗汉床上。他们一边说话,棋盘上的黑白子一边落个不停。明婧当真悔棋悔得十分痛快,不仅自己悔,有时候看看觉得上一步走得不满意,就先把自己的这步扔回棋盒、又把大哥哥的上一步扔进棋盒,再将自己的上一步也悔掉……
  玉引看得眉心跳了好几次,心说这臭不要脸的悔棋气势绝对是让她的哥哥姐姐们惯的!
  孟时衸倒无所谓,随她一双小手将棋子撤来撤去,只在轮到自己时扫一眼棋盘落个子,有时专注于说话没注意到,还得明婧在他眼前晃晃手提醒他。
  就这么下了近两刻,待得他们聊明白“谢继清最可能做的事情是在圣旨下来后上表辞婚”,以及“他此时还是可以去见见谢继清,就算谢继清火气再大也不可能动手打他,谢家人不会那么失分寸”两件事后,孟时衸最后扫了眼棋盘,一颗棋子落下。
  “啊!”明婧一声惊叫。
  玉引一瞥女儿:“赢了?”
  “输了……”明婧委屈地趴到桌上,抽抽鼻子,望着孟时衸欲哭无泪,“殿下太厉害了!”
  孟时衸抽回神,也趴到桌上,把视线放得跟她齐平:“你悔了六十三步棋啊小翁主。”
  有这么多?!明婧感觉更糟糕了!
  “所以想赢棋局却依赖于悔棋决计不行,精进棋艺才是正道,知道吗?”孟时衸道。
  “哦……”明婧打了蔫儿。瞅瞅他,撇撇嘴,扭头看向夕瑶:“表姐!”
  “嗯?”夕瑶抿着茶笑看向她。
  明婧伸手一指皇长子:“表姐夫欺负我!”
  “噗……”夕瑶猛呛了一口茶,拿帕子掩着咳了半天才缓过来,面红耳赤,“你别瞎叫!”
  “……”孟时衸觑着夕瑶挑了下眉头,微笑着摸摸明婧额头,“再叫一次?”
  “不叫了……”明婧低头一脸心虚。
  孟时衸眯眼:“那以后改口管表姐叫堂嫂吧。”
  “……?”明婧有点懵懵的,一时没太明白他是说笑还是认真的。
  她迟疑着看向母妃,看到母妃正低着头揉太阳穴。
  玉引只觉得,让他们赶紧成婚吧,让他们闷到自己屋里说甜言蜜语去!
  .
  于是又两日之后,满京城都听说了皇长子打算亲自去谢家见见谢家长辈们的事。
  谢府中,广恩伯谢慈院中正厅里一片安静。
  谢继清的脸色始终冷得能冻死人,谢慈看了儿子好几回,一时也只是叹气。末了还是广恩伯夫人邱氏先开了口,道:“事已至此,就依了她吧。”
  谢继清牙关一咬:“这样的事也依她,母亲未免太惯着她了!”
  “玉引说的也有道理。”邱氏摇了摇头,“你强拦着,夕瑶日后必要恨上你。再说,缘分的事哪里说得明白呢?玉引当初被赐婚给逸亲王的时候,我们也都替她委屈,可这些年下来,又如何?”
  “逸亲王和皇长子能比吗?”谢继清皱眉看向母亲,“做继室和守寡可不是一回事!”
  玉引真正受过的委屈,左不过是当年初进府就要面对已然存在的嫡女庶子还有妾室,除此之外若还要再凑一条,便是民间会乱传她身为继室要在前王妃坟前行妾礼——可是这条在宗室中其实是不可能存在的,一个个王妃都是名门闺秀,让她们顶着正妃的封位去对前王妃行妾礼,就算她们自己乐意,娘家也不乐意啊?民间就算传出花来,落到世家贵族耳朵里也不过一笑了之。
  这跟夕瑶可能三五年内就要守寡能是一回事?!
  谢继清静了一会儿,笃然道:“皇长子亲自来也没用,但凡皇上下了旨,辞婚表我是一定会递进宫的。我宁可夕瑶不认我这个爹,也不能让她进这个火坑!”
  母子间便没能聊出什么进展,谢慈亦劝了劝谢继清,谢继清同样不松口。
  是以再过两日,孟时衸登门拜访的时候,面对的就是谢继清的闭门不见。
  他想了想,直接吩咐下人领他去找谢继清,谢继清也并不意外他会自己寻来,站在书房窗前并未回身:“殿下什么也不必说。臣敬重殿下的才学,但殿下身体抱恙多年人尽皆知,臣不舍得夕瑶守寡。”
  孟时衸缓了一息,抬手示意下人退出去,待得房门关上,才开口道:“谢大人,我如果想强娶夕瑶,您是拦不住的。”
  君臣之别?
  谢继清望着窗外翠竹笑了一声,伸手摘下绣春刀放在了旁边的矮柜上:“是,殿下若想要臣的命,随时可取。”
  房里短暂地静了一阵,他身后的声音又再度响起来:“但我如果只是想强娶她,今天就不会来见大人了。”
  孟时衸说着定了口气,一撩衣摆,单膝跪了下去:“我对天起誓,在世一天便对夕瑶好一天,还请大人……”
  “臣不曾质疑过殿下的为人,臣只是不想夕瑶守寡。殿下您要知道她今年才十六岁,若守寡可能一守就是几十年!那种日子她怎么过!”谢继清火至极处猛回过身,蓦见他跪着,惊然噎住,“殿下您……”
  孟时衸的神色郑重而平静:“我也不想夕瑶为我守寡,即便我希望与她生同衾死同穴……从点头答应娶她时我便想过,若我命不长久,离世之前必与她和离,随她改嫁;若她愿意,我也可以直接为她寻好下一位夫家;若她自己执意守寡……我便从宗室中挑一双子女过继给她,陪她度过余生。”
  他想得倒是很全。
  谢继清定住气别开目光:“请殿下先起来再说,如此大不敬之罪,谢家担待不起。”
  但孟时衸似没听见:“如若夕瑶并不用受守寡之苦,大人何不让她开心一些呢?哪怕只有三五年。”
  谢继清皱眉:“殿下……”
  “其实她就算嫁给旁人,也未必就不会守寡,生死之事没人说得清楚。”孟时衸微苦地一哂,“求您给我个机会。”
  谢继清一时竟不知还能用什么话来驳他。
  他实在没有想到皇长子会说出愿意先一步与夕瑶和离、让夕瑶改嫁的话。毕竟在本朝皇室中,若夫家殒命,妻子守寡是一直以来的惯例,全天下都看着,还不曾有人推翻过。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口吻不自觉地缓和下来:“臣信殿下方才所言都是真情实意,但若殿下突然离世……如何保证这些可以办到?”
  “我自会有遗书留下,亦会先求得父皇圣旨。”孟时衸道。
  谢继清点了点头,但仍未给予答复。
  孟时衸略有点忐忑:“大人……?”
  “臣会与内子商量商量。”谢继清眼中带了些败下阵来的黯淡,喟叹一声,上前去扶孟时衸,“殿下快请起。”
  孟时衸起身间二人视线一对,谢继清忽地觉得他也不过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
  ——他眼底的那份呼之欲出的欣喜并没有什么特殊,同样的神色,谢继清从谢晟眼中见过,在尤则旭眼中也见过。
  他不禁心绪复杂,打量了孟时衸好一会儿,吁气道:“殿下先请回吧,臣……会尽快给殿下一个答复。”
  “多谢大人!”孟时衸拱手长揖,重重地松了口气,告辞离开。
  .
  是以几日后,京中便听说皇长子要娶妻了。
  再然后,正式的册封旨意犹如一道惊雷炸入京中。
  紧接着便是由礼部择定黄道吉日、安排各样昏礼事宜,宫中出来的女官日日往返于清苑与谢府之间,与两边商议各种仪程。一时几乎满京城都在羡慕,谢家又要出一位风光一时的命妇;当然也有人说,蛰伏多年的谢家,到底还是放不下权势。
  清苑中,夕瑶喜滋滋地在玉引怀里歪了好久,满脸的幸福不必言说。
  玉引噙笑揽着她,安静了好久,还是感慨说:“日子过得真快,一转眼就嫁出去两个了。”
  “我会常回来看您的……”夕瑶抿了抿嘴,还给她出起了主意,“其实您和姑父不如出去走走?和婧跟堂兄来年要去很多地方呢,看着怪有趣儿的!”
  玉引一听她提这个就叹气。
  他们也想出去玩乐啊,几年前就提过,但京里这局势,孟君淮掌着锦衣卫哪儿走得开啊?
  京里赶紧平静下来就好了。
  玉引不禁期盼皇上速速定下储君人选,只要不是孟君淮,是谁都行!
  当然,倘若皇长子能康复,那是再好不过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的红包还没来得及戳,晚点戳,么么哒~~
  ☆、第184章 父皇
  皇长子大婚的吉日定在了初秋,那是一场备受瞩目的昏礼。
  不少百姓都觉得这场昏礼似乎比先皇在位时任何一位皇子的昏礼都要更华贵些,但想一想,当今圣上就这么一个儿子,也没人会因此觉得这样的大操大办有什么不对。
  彼时正值树叶转黄,原该是透着些萧索肃杀的时候,但被昏礼的喜气一冲,铺天盖地的金黄叶子与红色的昏服搭在一起,看起来耀眼极了。
  夕瑶坐在床边静等时便无意中从几层衣裙间发现这样一片金黄的叶子,是银杏叶。她饶有兴味地执起来看,宫女一瞧连忙告罪,当即就要收出去扔了,但夕瑶笑吟吟地说:“扔了干什么,多好看啊?”
  宫女一怔,显然很意外皇子妃会这样说。
  可她是真的觉得很好看,小小的一叶扇形,纹理清晰又自然,金黄得彻底而均匀……她好像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银杏叶!
  夕瑶爱不释手地看了半晌才将它放到枕边,一抬头目光落在房里的妆台上,又觉得妆台也很漂亮!
  而后又经了两样对房中事物的惊喜,夕瑶自己很快也察觉到……大抵不是这些东西真的有多好,而是她现在心里太甜,所以看什么都好!
  她噙着笑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按捺住心绪让自己静等,不叫人去前头催孟时衸,可事实上又很急于赶紧见到他。
  她是他的妻子了,她最终嫁给了自己喜欢的人。
  孟时衸在太和殿应付完百官的道贺、又被堂弟们灌了好几杯酒之后回到给他用作新房的启祥宫,走进寝殿便看到夕瑶“乖乖坐在床边,但又明显坐不住”的样子。
  她同时也看到了他,迎上前福身道“殿下”,被他搀起又直接拥住。
  她埋进他怀里时脸颊一红,孟时衸也没说话,揽着她一直走到床边。二人一齐在床边坐下,不约而同地端详起对方来,然后不约而同地噗嗤一笑。
  而后孟时衸先一步敛住了笑容,正色轻咳了一声,挥手就示意宫人出去。
  宫女们整齐而无声地福身告退,屋里转眼间只余二人。又各自有点羞赧地静了片刻,夕瑶伸手探上孟时衸的腰带:“妾身……服侍殿下更衣。”
  “……”他怔了一瞬,声音变得局促,“我帮你吧。”
  “啊?”夕瑶抬眼木了一下,孟时衸避着她的明眸道:“那个……你们姑娘家衣裙比较繁琐,珠钗首饰也多,我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