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皇后 第95节
  她轻声说:“若换了旁个事,别人托我在皇兄面前分说一二,讨个人情,说不定我就应了。”说到这儿她又笑了:“不不,我说错了。如果是小事,人家就没必要托我了。要是大事,皇兄的大事可不是我能插上嘴的。这么些年别人托我的几桩事都是些结儿女亲家的想求个指婚,又或是想求一两样内制供奉的御药,全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大事一桩没有。”
  眼下这可是谋逆大案,明微公主当然不会揽这烫手的热炭。
  “况且,有些话别人说得,我偏说不得。谁让谋反的也是位公主呢?眼下外头人一说起公主二字来,难免就要联想到谋反,我这阵子夹着尾巴老实做人还来不及,哪还敢揽事。”
  谢宁安慰她:“不要这样想,你是你她是她,以前她做过的好事只怕也不多,也并没有人把你和她放到一起说道。”
  明微公主微笑着摇头:“这不一样的。”
  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她没细说。
  明微公主不是空手来的,她特意带了两样礼物来向方尚宫道谢,说昨天一双儿女在在清璧堂承蒙方尚宫照顾了。方尚宫推辞不受,明微公主又坚持要给,最后还是谢宁做主,就让她收下了。
  等明微公主走了,方尚宫把礼物取开来请谢宁过目。礼物并不特别贵重,但是明微公主一定下了大力气用心挑的,也说不定这礼物早就备好了,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就可以送过来。
  一副软而薄的青莲色丝棉护腰,即使夏天贴身系在衣裳里头也不会显得臃肿,又能护着腰不着凉。另一件礼物是只有巴掌大的紫竹框银光珠小算盘,上头串珠系穗还有佩绳,可以挂在腰上,必定十分别致。更妙的是它还可以用,一手五指正好能拨住上面的小珠子,一共六根立柱,一点简单出入账目拨两下就能算出来
  谢宁笑着说:“明微公主真是个有心人。”
  方尚宫腰不好,而且她平时也管着谢宁身边的不少事情和帐册,明微公主特意送这两样礼,用心而实用。
  “只怕宫里没有明微公主打听不着的消息了。”方尚宫笑着说:“说句玩笑话,主子不要怪罪。要是昨天的事换成明微公主来干,保不齐能给她干成呢。”
  谢宁想了想:“还真不说定,就算成不了,也不会输的象这样干脆利索。”
  不过这当然是主仆私下里的一句笑谈,明微公主虽然心计手腕甩明寿公主八条街,但她没有那么大的实力,也没有那个底气……
  不,更重要的是她没有那个造反的心。
  谢宁看得出来,虽然明微公主广结善缘,积级的攒人脉攒关系,可她只是为了让一家子人过的更好,虽然夫妻俩这辈子就只能是富贵闲人了,但是乔书棠和乔书英,或者还有他们以后的孩子,却是需要自己挣前程的。
  所以尽管明微公主与谢宁来往是有功利性的目的,谢宁也并不讨厌她。人往高处走,做父母的给孩子铺路那是再自然不过。
  这就是她和明寿公主本质的不同。她满足于现在的生活,没有象明寿公主那样野心勃勃,总想着权倾天下。
  谢宁心里一动,似乎有点什么事情从脑海中掠过,只是她来不及抓住。
  接着大皇子他们进来,二皇子也闹腾起来了,谢宁也就更无暇去想了。
  胡荣出去了一趟,回来以后满头是汗,坐在游廊转角的栏杆处,喝着青荷特意给他留的凉茶。说是凉茶,其实入口温热,有点微酸,但回味泛甘。一碗凉茶喝下去,心也净了,汗也静静的都出了,整个人说不出的通透舒服。
  青梅好奇的问:“你这是怎么了?跑一趟腿把你累成这样?”
  胡荣摇摇头:“别提了,差点儿回不来。你看看,我这袖子都差点让扯掉一截。”
  青梅仔细看了一眼:“哟,还真的有点脱线了呢。要不赶紧钉两针,回头一穿一拧的,口子得越裂越大。”
  她从荷包里摸出针线来,熟练的纫上了,就让胡荣稍抬着胳膊替他缝补。
  胡荣笑着说:“你这手艺可是精进了!以前缝的跟癞虫子爬的一样。”
  “别扯那些。”青梅问:“快说呀,到底谁扯你袖子了?就这么会儿功夫我得闲,等下就得伺候午膳了。”
  胡荣小声说:“咱主子不见人,那些人也进不了清璧堂,我这么一出去就让人逮着了,还有人要把钱票往我怀里硬掖,吓得我赶紧用力挣。这种沾着就掉脑袋的大罪咱们不能沾边,钱也是不好乱收的。”
  “外面的人能随便进园子吗?”青梅不管是在宫里还是到了园子里,都很少很少被使唤去做跑腿送东西传话的差事,基本上没出过大门一步,对外头的事情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
  “还用外头的人?园子里人就不少了。那些兔崽子在外头都有关系,牵牵扯扯的,以往在一块儿吹得牛皮都要上天了,说自己手眼通天多么多么的厉害,什么事情说句话就有人给办了。也不想想人家结交咱们宫里的人是为了什么?难道也只是为了吹两句牛?他们之中最少的也被人家套过话传过消息,这会儿要是皇上认真的计较,这些人一个也跑不了。所以他们现在跟没头苍蝇一样,瞅着咱主子有宠,就想抓住这根救命的浮木。”
  青梅这才明白过来,她缝的快,胡荣说几句话的功夫她已经给缝好了,把线挽了个结,咬断线头:“原来是这样。可要我说,也不能全怪他们吧?毕竟谋反的是明寿公主啊,她在宫里宫外都多有势力啊,哪有人不怕她不敬着她的。那些人也未必是真有坏心,就是有的时候自己也做不了自己的主。”
  胡荣把喝完凉茶的碗放在空托盘里递给她:“你倒是会给人开脱,要是你去查办这事,那些人该乐疯了。这些话你自己心里想想就算了,可别乱说。不然的话,方尚宫和青梅头一个不饶你。”
  “我知道,我可不会乱说,你又不是旁人。”
  胡荣心里一甜,轻声说:“膳房的人说给我留了果子,用井水镇着呢,你伺候了午膳来找我,我拿给你吃。”
  青梅把托盘端了起身说:“那可不一准,事情多的要命,可能得晚些时候才有空。”
  “那你想着点这事别忘了。”
  青梅匆匆端着托盘走了。虽然添了夏红夏月两个人,可她们刚来还不能马上就使唤得顺手,大多的事情还是青荷青梅两个身上担着。
  青梅回去的正是时候,午膳已经送来了,今天倒没有大家团团围住一张桌子用饭,而是一人面前一张小几,上面菜色精致但份量也不多,玉瑶公主面前的六样小菜,碟子正拼成一个菱花形,盛汤的碗盏形如贝壳,白瓷光亮,晶莹剔透。谢宁早发现玉瑶公主爱漂亮,菜做的不但得可口还得好看,她才吃的赏脸。而大皇子面前规规矩矩摆着长条盘,蒸的嫩嫩的鱼肉上铺着一层葱白,旁边的浅碟里盛着他平时喜欢的调味酱汁。他很少沾荤腥,但是这样自己选着蘸汁口味对孩子来说总是有趣的,怎么也能吃上几口。
  至于二皇子嘛,他用膳的次数和别人不一样,这会儿早又吃过了。
  谢宁面前只有一盘面,一碗汤,让大皇子看了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问:“谢娘娘今日胃口不好吗?”
  谢宁笑着说:“倒也没有不好,就是突然想吃这个了。这是我们家乡风味,就是道拌面,一到天热时候街头巷尾都有人担挑子卖这个。”
  大皇子好奇的问:“担挑子卖?怎么卖?”
  谢宁一怔,想起大皇子八成从来没有见识过这种小买卖是怎么做的。“咱们吃完了我慢慢同你细说。”
  大皇子应了一声是,又不好意思的开口:“那我能不能尝一尝谢娘娘家乡这种拌面?”
  这个谢宁却不能答应他了。这拌面是在凉水里浸过的,大皇子的脾胃一年四季都得吃温热的东西,哪怕是大暑天也不能够例外。
  方尚宫在一旁说:“不然奴婢让膳房用温水,做一点送来,让大皇子和玉瑶公主也尝两口?”
  用温水就没这个口感了。
  但是玉瑶公主也抬起头来了,脸上有着不是很明显仍然看得出来的期待之情。
  小孩子大概都这样,没吃过、没见过的东西好奇心就是重。
  膳房果然很快送来了两小碗拌面,没敢用凉水浸过面条,吃起来仍然是温温的。大皇子十分认真,把那一小碗面都吃了。玉瑶公主吃了一口就不吃了,看来是不合她的口味。
  ☆、一百四十九 心思
  这两天园子里的情形都出奇的古怪。一方面,有人上蹿下跳的钻营请托,一方面又有人一声不响,恨不得把头都缩进壳里和乌龟王八一样躲得严严实实。
  施顺仪就一步门也没出,她住的怡性斋大门紧闭,连太监宫女都一声不吭。要不是还要一日三回送膳,还会让人以为这一院子主仆都没气了呢。
  高婕妤摔的重,不但脚伤了,连额角也碰破了,这两天也只能闭门养伤,一想起那天事来就又是愤恨,又是后怕。
  差一点儿就没了命,高婕妤能不害怕吗?
  她自认同明寿公主就算交情不深,也不是仇人,可是明寿公主却要连她们一起端了。想也知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皇上倘若不在了,她们这些妃嫔能落着好?说不定想进庵堂了度残生都是奢望,明寿公主心太黑了,手也太黑了,高婕妤可是一路看过来的,对这点深信不疑。据说当年太后要入置先帝后宫那些被宠幸过的女人,明寿公主看那些当年曾风光一时的狐媚子们不顺眼,还说要把她们都沉进湖里了事。
  宫女正小心翼翼的给她上药,触着伤处,高婕妤横眉厉喝:“蠢东西!你这是存心想弄死我啊?”
  宫女唬的连连叩头不迭。高婕妤缓过口气,也知道这事儿不能怪她。她已经是身边挺周到细致的一个了,不让她上药,难道要让太医来伺候?太医可是男人,高婕妤哪能让外头男人摆弄自己的脚和腿呢?
  “手轻点儿,接着弄。”
  宫女连忙谢恩,定定神接着替她上药,又用白绢布裹上。
  高婕妤受了伤,换成平时,宫里头人多是要来看望的,可是从她受伤直到现在,一个来看她的人也没有。
  连一直对她很谦让很亲厚的施顺仪都没来。
  高婕妤的脚不能沾地,只能靠着、躺着,坐着都有点费劲。她靠在那儿问:“怡性斋没打发人来?”
  宫女小心的回答:“怡性斋一直关着大门,没人出来过。”
  高婕妤也不傻,一想就明白了,难道免有些幸灾乐祸:“她是心虚吧?她是先皇后的人,和明寿公主也有脱不开的干系。就算这事儿她没掺和,皇上也不可能待见她,只怕以后一听到她的名儿就得皱眉。能平安过这一关,就算她的大造化了。”
  宫女知道高婕妤说话也得有人凑个趣接个话,不然又会被她嫌是木头,不过这话也不是好接的,接不好就动辄得咎。
  “施顺仪胆子挺小的,一向老实本分,这种谋逆大事她肯定不敢沾吧?”
  “她是不敢,可旁人信不信呢?不用多,只要有人在皇上耳边提一句,她过去服侍皇后时,听说也侍奉过明寿公主,这就足够了。谋反这种事情是头等大罪,有杀错没放过。”
  虽然施顺仪一向对高婕妤摆不出架子,甚至有些低三下四的,但是高婕妤对她也没多少真心。施顺仪仗着是先皇后的人,虽然无宠,份位却还比她高一级呢,平时不显,一有大事、节庆、饮宴这种时候,施顺仪总得坐在她的上首,站在她的前列,穿的服色规制也要高于她,这就足够让高婕妤不舒坦了。
  高婕妤琢磨着,她要不是提携施顺仪一把呢?这个人也不算讨厌,很听话,有事的时候也算有个帮手壮壮声势。
  但如果替她求情,一来得有那个机会,高婕妤现在面圣机会不多。二来,高婕妤也怕求情不成反惹祸上身,反而自己在皇上面前失了体面。毕竟这是谋反啊,不是别的小事小错。
  还是明哲保身的好,让施顺仪自己凭运气去吧。反正皇上应该不会杀她,顶多就是降位、失宠之类。施顺仪本来就多年无宠,所以失宠不失宠的对她来说根本就没差别嘛。
  高婕妤也不敢让太监出去瞎打听。但她在宫里多年,园子也来过几回,总归有些人脉,想知道现在外面什么情形也不难。
  皇上那儿从早到晚都是见不完的人,有宗室,有勋贵,有朝臣,办差传讯的快马一匹接一匹的驶进又驶出,只怕从金风园到京城之间的官道都让他们给踩出坑来了。园子外头重兵把守,听说皇上把上护三营都调来了,那可全是只听命于皇上一人的心腹精兵。还听说不少人都被抓了审了,不光园子这里,京里听说更多,京外也有。
  高婕妤轻声问:“皇上会不会杀自己的姐姐呢?”
  这话宫女可不敢接,高婕妤本来也没指望她答话,这是问给她自己听的。
  “应该不会的。”高婕妤也想到了之前的惪王之乱。惪王闹腾的动静可比明寿公主大多了,他与皇上这一支的关系也早就疏远了,皇上不是一样没杀他吗?明寿公主还是个女子,还没折腾出点水花就被皇上一网成擒,肯定更不会要她的命。想象从前一样富贵尊荣不可能,但处置总得比惪王要强吧。
  那些与此事无涉的宗室勋贵来请见,说不定也会替明寿公主讨个情面的。好歹也是皇上的姐姐,皇上如果自己说不出要赦的话,旁人递了梯子过来,皇上也好就势下台应了这事。
  高婕妤不一直不愿意去想清璧堂的人和事,但想到皇上就绕不过清璧堂去。
  昨天皇上和谢婕妤同来的,走时也不忘将她带上,晚上还是照旧宿在清璧堂,就好象清璧堂有蜜糖把皇上牢牢黏住了一样。她伤成这样,皇上不说来看看她,连打发人慰问一声也没有。园子里现在太医可紧俏着呢,各处都在传太医,就算那一点儿油皮没蹭破的,也说自己受了大惊吓,需要太医细心看诊。就算高婕妤比别人强势,太医也不可能围着她一个人转。可清璧堂那里天天雷打不动太医准点儿就去请脉,明明清璧堂上下没伤没病的。
  越想越窝火,高婕妤恨恨的一敲床榻:“狐狸精,真是个狐狸精。”
  早知道那一批进宫的美人里这么个祸害,早该先想法子除了她才是。昨天明寿公主作乱,她要是在混战中被人弄死了多好啊,偏偏她一点儿事没有,老天真是不开眼。
  有这个念头的,只怕不光高婕妤一个人。
  谢婕妤的独宠在宫中前所未有,她挡了那么多人的路,众人自然都盼着拔了这眼中钉。
  王默言如常过来给玉瑶公主吹笛子,又和大皇子在一起待了多半个时辰。
  大皇子满心里都是疑问,父皇那儿没有那么多的时间同他释疑讲论,其他人又不合适。现在对着王默言,他不由自主就把疑问说出来了。
  “先生,为何姑母要谋逆?明明父皇待她一向优厚,她为什么非要置父皇于死地不可呢?”
  这个问题并不好回答。
  王默言心里虽然明白,但对大皇子来说,一来他年纪还算小,二来,他性情淡泊,并不能理解明寿公主心中那永无止境的权欲与贪婪。
  “殿下虽然年纪还小,但想必也听过明寿公主昔日作为吧?殿下觉得她可算得一个值得敬重亲近的人?”
  大皇子摇头。
  他虽然以前日子过的闭塞,也听说过这位姑母做的事,少有恩义与人,揽权贪财,性情暴戾轻贱人命,件件桩桩都是劣迹。
  “这样的人不会念着旁人待她的好,只会觉得全天下人都对不住她。若是她真的谋逆成功,殿下想过清璧堂现在会怎样吗?”
  大皇子果然认真的开始想,越想脸色越是难看。王默言怕他惊怒沉郁把自己闹出病来,赶紧劝说:“皇上英明果决,明寿公主这样的人不会成功的,殿下不必太过为此所扰。”
  “先生说的是,”大皇子抬起头来,声音虽然轻,但眼神清明,话语坚定:“如果姑母真成功了,她不会放过清璧堂上上下下所有人,她还会杀死其他许许多多的人,绝不会手下留情。”
  想到昨天父皇问他的话,大皇子觉得自己当时的回答确实欠妥了。
  对这样的人就不应该姑息。我不杀人,人却要杀我,这种你死我活的事情,骨肉亲情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