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节
  这个称呼里带着许多情绪,或许有几分调笑的意味,却唯独没有讽刺。当他每次唤出口,心头都会不自觉变得柔软,会感到一种极为暧昧的快乐。
  可听在凌谦耳朵里,怎么就完全变了味。
  贝唯西后知后觉,凌谦之所以突然发那么大的脾气,不只是因为他方才不合时宜的玩笑。他的小少爷可能已经憋了很久了,一直有芥蒂,一直在偷偷的不高兴。
  不该这样的。
  “对不起,”他不再解释,而是非常干脆的道歉,“我的错,是我想的太少了。你如果不喜欢,我以后不这么叫了,好不好?”
  他的语气足够诚恳,原本还炸着毛的凌谦很快便软了下来。
  再次开口时,凌谦的语调平和了许多,多了几分委屈的意味:“你是不是觉得我太敏感?可是,我都不知道你平时都在想些什么,你也一副不屑和我说的样子,那我只能瞎想。”
  哪是不屑,分明是不敢。
  与凌谦无关的,说得越多,越是自惭形秽。与他有关的,怕说了,说漏嘴了,两人的关系就彻底完了。
  贝唯西还是没有解释:“对不起,我改,别气了。”
  凌谦愈发没脾气,声音都变小了:“我知道,你聪明,我笨,你觉得我傻也正常,我……”
  “没有这回事,”贝唯西说,“你有这种想法才傻,能考上a大怎么会笨呢。”
  “……我是花钱上的。”
  “也不是所有花了钱的都能上,比如……比如程浩渺,他肯定就上不了吧?”贝唯西说,“你不是还转去本部了吗,那就说明老师认可你的能力,觉得你是有实力上a大的。我这个高中都没毕业的,凭什么觉得你傻?”
  凌谦没说话。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轮廓逐渐在贝唯西的视线中变得清晰,从贝唯西的角度,能看见他微微抿起了嘴唇。
  “更何况……聪不聪明这种事,都是父母给的,又不是靠自己争取的,”贝唯西说,“父母给的聪明,父母给的钱,本质有什么区别呢?但是努力这件事,是只有凭自己才能做到的,才是真正了不起的。”
  凌谦无疑第一次听到这样的逻辑,惊讶地转头看他。
  贝唯西的视线依旧落在他的嘴唇上。
  原来,在他心目中高高在上的小少爷,心里也会有不自信,会觉得不安,会有自卑的情绪。
  这多不应该,需要被纠正。
  贝唯西暗暗想着,未来一定要抓住每一个机会去赞美他,好让他在自己面前拥有理所应当的自信。
  “我只是羡慕你,”他说,“我这么说,你会看不起我吗?”
  凌谦立刻摇头:“当然不会!”
  贝唯西对他笑:“谢谢。”
  方才紧张的气氛终于彻底散去。
  凌谦已经不生气了。他眨了眨眼,很快低下头,显得扭捏起来,后知后觉的为自己方才突然炸毛感到羞耻。
  “回去吧,”贝唯西主动替他抱起被子,“怪我,我瞎折腾,以后不闹了,就一起睡床呗。”
  “……你还是没给我之前跑去睡沙发的理由。”凌谦说。
  他现在的模样很乖了,低着头,默默地跟在贝唯西身后,语调神情也不像是非要追根究底。
  “反正,不是因为嫌弃你,更不可能看不起你,”贝唯西说,“你都没有看不起我。”
  “我怎么会看不起你啊?你那么聪明,还那么……不容易,”凌谦说,“我觉得你很厉害。”
  贝唯西弯下腰,替他重新铺被子:“那我又怎么可能看不起这个世界上最关心我、对我最好的人呢?”
  凌谦明显僵住:“什么?”
  贝唯西重新抬起头来,伸出手,看似非常随意的顺着凌谦后脑勺的发丝轻轻地捋了一下。
  “睡吧。”他说。
  凌谦愣愣地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
  “发什么呆呢?”贝唯西爬上了床,开口催促。
  “……没什么。”凌谦说完,也重新钻回了被窝。
  两人莫名其妙闹了一场,仿佛小孩子吵架,来得快去的也快,前一秒哭闹不已,后一秒破涕为笑,又重新变回了好朋友。
  贝唯西心想,跟着小幼稚鬼在一起久了,自己好像也被传染了。
  想过以后,他又暗暗提醒自己,千万不能把这个称呼说出口。
  虽然这也很可爱。
  “晚安?”被窝里的凌谦试探着开口。
  贝唯西闭着眼,笑着应道:“晚安。”
  第40章 一项荣誉
  凌谦又没睡好。
  自从贝唯西搬来他的房间,他每天晚上都睡不好。
  今天的理由比前两天都更复杂一些。
  一部分是因为羞耻。
  他向来不擅长掩饰情绪,可也不至于喜怒无常。像方才那样突然失控,大半夜的因为一句话而彻底炸毛,事后回想起来,挺丢人的。
  在他很小的时候,时不时就会有大人夸奖他聪明。学会背一首唐诗是聪明,记住自己名字的写法是聪明,掌握了几句最简单的英语口语是聪明。
  他被夸得飘飘然,信以为真。为了得到更多的赞美,他付出了许多努力,去当一个聪明小孩。
  可惜,凡事总有对比。
  当他正式进入小学开始念书,很快发现了真正的聪明小孩是什么样的。
  课上才刚教过的单词,班级里成绩最好的小朋友下课时已经全部背熟可以默写。而他回去苦读一个小时,第二天测验依旧会出错。
  老师鼓励与他成绩差不多的同学,说,你很聪明,只是不用心。
  凌谦当时不懂,这不过是每一个不爱学习的小孩都会听到的标准话术。他只在心里难过,原来大家都比他聪明,而他除了努力一无是处。
  从那时起,他心里就有了小小的自卑,会不由自主地对轻轻松松获得优异成绩的同学产生难以名状的崇拜感。
  一旦习惯仰视,把别人看得高了,便会不自觉地看轻自己。
  与贝唯西相处久了,这样的心情逐渐累积起来,终于让他在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时刻失态了。
  还好,贝唯西一点也没有介意,还耐心的哄他,向他道歉。
  这也让他更觉得丢人。
  可会彻底失眠,却不全是因为后悔自己方才孩子气的举动。
  更多的,是源自于他此刻心中那种难以名状的雀跃。
  贝唯西说,他是“这世上最关心我、对我最好的人”。
  凌谦为此惊讶不已。
  仔细回想,他也不过是鼓励了贝唯西重拾学业,又提出资助他一段时间的生活费。
  这并不算什么太大的付出。他小时候参加学校组织的与贫困山区儿童结对子一帮一,也是认认真真给人家写信,送了许多东西,还资助了学费的。
  在此之前,他从未觉得自己有为贝唯西付出过多少。
  原来,那对贝唯西而言,已经算是很好很好的,是最好的。
  这仿佛是一项意料之外的嘉奖,让他感到自己被肯定。在不经意间,他好像成为了一个对贝唯西而言很重要的人。
  他现在是这世界上对贝唯西最好的人,是第一名。
  这让他心中涌出许多喜悦。
  这个以前从未想过的位置,突然落在了他身上,变得珍贵了起来,成为一种荣誉,让他很想继续保持下去。
  他在安静地躺了许久以后,偷偷转过头去看贝唯西熟睡的侧脸。
  这个人,觉得我是这世上对他最好的人。
  凌谦喜欢这样的感觉,仿佛自己正在被期待,而他会努力不让对方失望。
  第二天去上课时,才刚进教室,远远便看见了汤小婉。
  凌谦心中有几分尴尬,正犹豫着是不是该假装没看见,汤小婉已经发现了他,对他挥了挥手,接着又用肩膀撞了一下坐在她身旁的人。
  那人穿着一件厚实的外套,趴在桌上,形貌不明,直到抬起头来,凌谦才认出是臧倩。
  臧倩见到他,也对他露出笑容,示意他过去。
  凌谦在回以微笑的同时,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昨晚在床上等待贝唯西时,他发了条朋友圈,问有没有好心人能把笔记借给他看。
  汤小婉很快出现,告诉他她知道谁有最完美的笔记本,可是暂时拿不到。
  细问之下,原来是凌谦替贝唯西婉拒了臧倩以后,两个姑娘闹了点小矛盾。
  臧倩脸皮薄,汤小婉替她要联系方式,没经过她同意,她本就不高兴,之后又被隔空拒绝,顿时拉不下脸,心里埋怨汤小婉多此一举。
  汤小婉很难过,也有点后悔。她告诉凌谦,臧倩的笔记做得特别好,字迹清晰内容详细,极有条理,一看就懂,建议凌谦去借。当然了,要是借的时候能顺口替她说两句好话,那就最好不过了。
  凌谦莫名其妙趟了浑水,硬着头皮主动去敲了臧倩,在借笔记的同时顺道说了些“她非常关心在乎你”之类的劝说词。
  臧倩当时只说让他赶紧忘记这件事,并未正面表态。
  今天她们又亲亲热热坐在一块儿,看来是又和好如初了。
  凌谦刚一过去,臧倩便递来了一个笔记本。
  他接过后打开一看,顿时惊艳。排版整齐,字迹清秀,内容精炼且明确,让人难以置信是在课堂上跟着老师的讲课节奏当场提炼出来的,比他自己的笔记强了一万倍。
  “下堂课之前还我就可以了。”臧倩对他说。
  凌谦连连道谢,捧着本子刚想入座,却见臧倩依旧看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了?”他主动问道。
  姑娘犹豫了几秒,摇了摇头:“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