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节
  两人都觉得不太可能,脑子里更是不停回想彼此初见景白止时的情景。
  洛少禹、苏锦河、星舒三人,星舒是最早到凤鸣山的,至于洛少禹和苏锦河却是前后脚,两人进山的时间相差无几,对景白止的了解也不如星舒深。
  洛少禹犹记得跟景白止初见时,正值他被屠娇那个死变态追杀。那时他刚好听说凤鸣山有一堕神坐镇,那堕神还十分俊美,干脆就躲进了凤鸣山。
  只不过初见时,景白止俊美是真的俊美,这美貌的时间却维持得十分短暂。据景白止自己说的是,他年纪很大,之前的容貌全靠的是他们蠃鱼一族的先天之能维持。
  蠃鱼,修真界最神秘的上古异兽。洛少禹对此了解不多,只听说这种异兽能召唤风雨,甚至有他在的地方就能带来水灾。
  不过这些都是传说,至少凤鸣山从来没有发过大水。而景白止最多也只是心情不好时,会使天气变幻,偶尔下点毛毛雨,倒也没有传闻中夸张。
  关于景白止真身的信息,太多都是来自于传说。也导致洛少禹一直以为,对方真的是因为先天之能维持的美貌,实际年纪高出他们一倍不止。
  否则怎么会在那次星舒受伤后,景白止气得去了凌烟池冷静,回来时却苍老了一大半呢?
  那时候洛少禹就在想,或许景白止真的如他自己所说,已经年纪大到一生气就无法维持先天之能的地步。
  不过那时他们初相识,彼此没什么感情,自然对深究对方隐私的事没什么兴趣。而后时间一长,又习惯了景白止那副年老的模样,也没有再提及那事。
  如今一想,却越来越觉得不对。
  怎么偏偏是去了凌烟池回来人就老了呢?难不成那次也是跟今天一样的情况?
  洛少禹两人越想眉头皱得越紧,一直到看见门口不远处走来那道熟悉的身影时,眉头才缓缓松开。
  哼,还能活着回来,看来没傻到让那些鱼把自己吸干。
  第39章 我时日无多了~
  白止慢慢悠悠的走了回来, *面色已经恢复如常,看似跟平时没什么差别。但如果仔细瞧去,却能看见他的双眸中已有不少倦怠之色。
  眉头不由再次皱起, 洛少禹暗悔平时自己怎么不细心一点, 否则早就可以发现景白止的异常。
  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一时竟顾不得会在脸上留下皱纹。原本扯出一张笑脸的景白止一愣, 老三的个性他十分清楚, 平时连多笑一次, 都怕留下眼纹,什么时候见过他皱眉呀。
  事出反常,景白止总觉得哪里不对, 莫名的有些慌张,他忙问道:“可是天心在山下出了事?”
  洛少禹不答, 苏锦河却是个急性子。
  他看了看身旁的老三, 又看了看还处于懵逼状态的老头子, 幽幽的叹了一口气:“老头子,你完了。”
  老三生气了,可是比老二还难搞。
  “?”
  景白止还是没反应过来, 直到洛少禹冷冷开口道:“说吧,那山洞里的鱼是怎么回事?”
  “咯噔”一声,景白止心脏狂跳。
  他想过有一日自己会被发现, 却从未想过这一日这么早。他收的三个徒弟, 除了星舒看似狂躁,实则心细外, 其他两个平时就马虎得可以。他原以为,等他们发现时,他早就轮回投胎了。
  如今看老三这反应, 他顿时觉得藏不住了。
  叹了口气,景白止的笑容垮了下来。
  “你都知道了。”他说。
  拍了拍凳子,他示意洛少禹两人坐下,又从屋里端出一壶茶,给两人沏上。
  “别搞这些虚头巴脑的。”将茶盏推到一旁,洛少禹道:“直接交代吧,那池子里的鱼跟你有什么关系?之前老二受伤,你容貌大变是不是跟那池子里的鱼有关系?”
  “你最好老实交代,你知道骗我的下场。”
  景白止闷声点头,眼眸里满是真切:“实不相瞒,我养那些鱼,其实是在给我自己养孩子。”
  “我把自己的神魂分离出来,留了一小部分给他们。我年纪大了,待我日后转世轮回,也能替我在山上看看你们。”
  没有伴侣的神,将神魂分离当孩子养不是什么稀奇事。苏锦河一下就信了,他猛喝了一口茶,拍了拍胸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在练什么邪功呢。”
  景白止虽有堕神之名,但苏锦河自己在外名声也不好,可他知道自己从不干坏事。自然就以为景白止也同他一样,多半是被什么人污了名声。
  如今一见景白止不是练什么邪功,他的心里就踏实了一大半,甚至开始喊饿。
  别看苏锦河出主意时小聪明多,但一涉及到亲近的人,对方就是说自己爱吃翔他都是信的。
  他对亲近的人总是无条件信任,景白止自然知道这一点。
  他说得真诚,不管苏锦河和洛少禹如何盯着他,面上就是没有半点心虚之色。苏锦河瞧了又瞧,即便假意喊饿也没见景白止露出松了一口气的神色。
  好了,多半这话是真的了。
  拍了拍洛少禹的肩膀,苏锦 * 河这才真的放心下来:“虚惊一场,没事了,没事了,什么时候吃饭呀,我早就饿了。”
  说着,他就坐不住朝厨房走去。
  院里,一时间只剩下景白止和洛少禹两人。
  沉默片刻,洛少禹抿着唇,终是端起了最初被推到一旁的茶。景白止在一旁察言观色,心道这关总算过了。
  景白止暗自松了口气,哪知这气才舒散开,就听耳边传来洛少禹冰冷的声音。
  “我不想用搜魂,说实话吧。”
  “老三……”景白止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无奈,他的眉间挂着一丝愁苦,连他自己都未发觉。
  洛少禹不愿去看,只是扭过头道:“说实话,我还当你是我师父。但若是你骗我,我就把山洞里那一池子鱼全部弄死。”
  说着,他总算侧头看向景白止道:“你知道我的,我做得出来。”
  别看洛少禹平时爱美,长得又女子气。但景白止知道他的过往,也知道他发起狠来什么都做得出。
  洛少禹是个孤儿,从小没有父母亲眷在身侧,是在族里吃百家饭长大的。他长得温柔,平时说话也温温和和。但一个没有亲眷的孩子,修为上又天赋异禀,还长得美,被嫉妒和欺负是自然的事。
  不过他惯会忍耐,一直到即将成年时,同族的人对他开了句容貌上的荤话,才怒而叛族。
  洛少禹也是个狠性子,叛族前还把那些过往排挤过他的同族打了一顿,扒了衣服吊进了祠堂。
  那些人笑他脱了衣服不知是男是女,洛少禹就故意扒了他们的衣服。这事当时闹得沸沸扬扬,景白止独居凤鸣山时就从星舒嘴里听说了。
  有了幼时不太美好的童年,又常被人笑话过于女气。洛少禹比任何人都讨厌被人说“娘”,或是不美。
  在他眼里,幼时嘲笑他的那些人,都是觉得他的这般容貌是丑陋的。也因此,洛少禹才会长成如今这般爱美的性子。
  同样的,他也比任何人都重感情。他从小没什么朋友,来了凤鸣山后,有了景白止如父亲一样的关心,又有苏锦河、星舒两个师兄和他打打闹闹。
  三人几乎同龄,都是心思单纯之辈,彼此之间就没闹过大红脸。在洛少禹眼里,他们已经是一家人了,家人之间没有秘密。但景白止现在对他们隐瞒了事情,这事情还与景白止的健康有关,这事他自然不能不理。
  透过洛少禹的那双眸子,景白止好似看见了初见时的他。
  那时老三偷摸进凤鸣山,被他逮个正着,眼神也是如现在这般倔强。
  “你要是不让我住下,我就把这山里的生灵全部弄死。”洛少禹放狠话。
  景白止却透过面前少年的狠戾,看到了他眸子里的不安。他的手掩在长长的衣袍下,却还是看得出在颤抖。
  星舒说,那个叛族的少年打了的人里有族长的孙子,还有好些长老的孩子。族里的人喊打喊杀,都说要把这个忘恩负义的少年绑 * 回去,处以族规。
  而那时,抓洛少禹的人就在凤鸣山外打转。只要他把人交出去,就能绝了面前这少年的生路。
  可他放不下这少年眼里又胆怯又狠戾的眼神,透过这样的眼神,他好似看到了前世的自己,也有过这样的时候。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洛少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被人追着喊打喊杀的少年,甚至修为已经远超过他。
  从少年变成男人,那个被他救下的老三早就长大了。景白止一直以为,以洛少禹如今的修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再看见对方这样的眼神。
  却没想又在今天见着了。
  “老三。”景白止又喊了一声,声音里带了难以察觉的哽咽。
  但洛少禹还是察觉了。
  事情的根源跟墉州的那场水灾有关。
  “多年前我去墉州游历,却没想因缘巧合下,给墉州带来了水灾。数十万百姓蒙难,我救不了所有人,但幸好将其中一批人的残魂留住,送到了凤鸣山养着。只是这些人的残魂特殊,入不了轮回道。若不由我的神魂养着,只怕早已消散于天地间,再也没有机会转世为人。”
  “还有百年时间,他们就能再入轮回道,届时……”
  “届时你的命也没了,对吧?”洛少禹的声音冰冷又满含讽刺。
  “你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好人,怎么?事到如今依旧觉得自己伟大?”
  手中的茶盏被洛少禹紧紧捏住,上好的琉璃盏,千年不坏,却在洛少禹的手中裂了个缝。
  只是他隐忍不发,并未将杯盏扔出去,而是追问道:“你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带去了水灾,还要拿命去偿?”
  景白止抿着唇没有回答,同时也没有否认他寿元将尽的事情。
  没有人的寿命是无尽的,神也一样。万事万物都有尽头,他一直把这些事情看得很淡,毕竟比起凡人,神的寿命实在是太过漫长,他以为洛少禹几人也把这一切看得很淡泊。
  却没想他反应这么大,更没想到见到自家老三如此反应,他第一次对自己的决定产生了后悔的情绪。
  景白止露出一个安抚的笑,他的眼里满是理解的了然,说出的话却看淡生死。
  “少禹,你或许不知,这世间是讲究因果轮回的。蠃鱼一族无父无母,应天运而生,或是带着上一世的怨恨而生,或是有前世因果未了。”
  “我与墉州上一世有些因果,又是因怨恨而生。但上一世的我与如今的我是不同的。墉州之行,我过得很愉快,从未想给他们带去灾祸。”
  “不过因果轮回,上一世他们欠我的,天道许他们这一世偿还。但数十万百姓,其中难免有无辜弱小,若是我置之不顾。下一世,会不会有另一个蠃鱼,陷入这无尽的轮回中?”
  “前世因果就在我这里断了也好,我救那些无辜弱小一命,也好过无限轮回的命运。”
  那些人欠他的,景白止并不想要。隔了一世光阴,再大的仇怨 * 也散了。得一个因果循环又如何,反倒把他这一世的日子扰乱了。
  如果可以选择,他铁定这辈子有仇的报仇,下辈子再潇洒的重活一世,何必跟过往牵扯在一起呢?
  但他没有选择,蠃鱼一族出生就是带着前世记忆的。他寻着记忆去报仇,找到了墉州。却没看见前世那些人丑恶的嘴脸,只看见了百姓安居乐业,每家每户都过得富足快乐。
  这样的好日子,他带着仇怨而去,那就太过煞风景了。
  那时候他在墉州住了大半个月,吃过凡俗界的糖人,听过说书人讲的话本,也看过墉州的风景。
  前世挑起战乱的墉州城,换了一世,百姓安居,那些战乱带来的愁苦全然不见了。他见过了生的希望,也就不追求那些死气沉沉的仇怨了。
  甚至于还起了救人的心思。
  想想前世他那般火爆的性子,重活一世也变得平静起来,就觉得十分有趣。
  景白止的坦然仿佛一根刺扎进洛少禹的心里,终于没忍住怒气,将手中的杯盏一砸。
  苏锦河应声赶出来,嘴角还残留着可疑的油光。他愣愣的还没看清发生了,只听见洛少禹丢下一句:“这就是你可以如此自私,独自做下决定的理由?”
  自私?什么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