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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艺术:在新老画家联合展览中,冷清的作品是全场唯一一幅纯黑白水墨画。据悉,冷清本人对色彩并不敏感,曾多次出入医院检查视力。对于他而言,绘画生涯才刚刚开始,一个失去了色彩的画家该何去何从?【冷清在医院门口的模糊远照】
  此人不配拥有姓名:这谁啊?这年头什么没名号的阿猫阿狗都能上新闻了么?
  plmk-123:我说呢,就他那一幅最无聊。
  空山新雨后:哪儿道听途说来的,本人都没说话。
  天气晚来秋:我???人家看不看得见关你屁事。
  不是什么好人:我看是没前途了,就这样顾千凡还宠着他呢,呵呵了。
  我本将心向明月:这么糊的照片我都能依稀看出他的帅气。
  不太聪明的亚子:色盲也想上位,明月的画没展出多半是他搞的鬼,装什么清高。
  肚皮浑圆回复不太聪明的亚子:你特么有病吧!
  每天都好烦:居然拍照片,搞追星那一套??
  ……
  在绘画艺术圈中陆陆续续有更多的举证新闻出现,迅速成为了讨论的热门话题。然而比起“瞎子画什么画”和“赖着不走混口饭吃”更讽刺的,是诸如“这人是谁”的嘲笑。
  顾郁放下手机,靠在沙发上发愣。愣了半天也无事可做,无心去做。于是起身走进厨房,把每一把菜刀都给磨了。
  冷清想过这件事情迟早要曝光,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他以为起码能瞒到他小有名气的时候,或者到他已经能独当一面的程度。怎么也没想到,居然就在今天。
  而对于此事,简桥更持怀疑态度。突然被曝光个人信息,还有一些“热心网友”搜索出了关于他生活的许许多多,恶意揣测他的所作所为、所思所想,居高临下地嘲笑他的不自量力,还生出一种无端的优越感。
  事情本来不会发展成这样,仔细一想,十分蹊跷。
  到了晚上,大家都还待在画舟堂等顾千凡和易向涵回来。老头子披着一身星光走进画室,在冷清面前坐下。
  冷清抬起头,沉静地看向他。
  “孩子,这种新闻本来就是传媒博噱头用的,花点儿钱就能让人澄清,师父一定能帮你摆平。很多艺术之外的事情,你还承受不了。这个年岁就被迫活在偏见里,对你也很不公正。”顾千凡温和地凝视着他,轻言细语如护娇花。
  冷清低下头默然不语,不置可否。
  顾千凡将一张名片放在桌上,缓慢地向他推过去,“你要是愿意,就打上面的电话。负责人问你是否要澄清,你说是就好了。”
  拿起桌上的名片之后,冷清垂眼看着上面的文字,若有所思。
  说罢,顾千凡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出门去。
  易向涵还在外面心急火燎地坐着。她实在不明白,师父为什么在谈妥了一切的事宜之后,突然在最后一步终止,非要带一张名片回来给冷清,让他自己做决定。
  这电话是谁打的有什么差别吗?电话那头的人,又怎么会知道打电话的是谁呢?不过是最后确认一下罢了。时间拖得越长,恶性的影响就越大,顾千凡这么多年,经过了多少风风雨雨,不可能连这点儿道理都不明白。
  冷清也觉得有些许疑惑,通常发生什么事情,都是老头子扛着。再怎么样,如此重要的事情,也不可能轮到晚生来定主意。
  虽然顾千凡言语中字字都在劝他同意将这件事情压下去,可在这一刻冷清突然明白:顾千凡虽然劝他,但并不希望他这样做。
  老头子会承担他的徒弟所有选择的后果,他也在潜移默化的告诉每一位后辈——人生的漫漫长路,到底应该怎么走下去。
  冷清勾起唇角,轻浅一笑,将手里的名片扔进了垃圾桶。他起身走到顾郁的房间,抬手敲了敲门。
  -10:43-
  画舟堂:我们不过是活给懂得的人记得。至于其他人,再吵再闹,也不过蚊蝇嗡嗡,不痛不痒。冷清在此宣布,余生都只画水墨,钟情于此,无关其它。
  画舟堂官微的那条消息一发,就算是冷清婉转地承认了自己色弱的事实,所以那又怎么样呢?
  这个世界,什么时候轮到那些从来都瞧不起你的人对你评头品足了?辗转一生,我们到底要活给谁看?到底要博得多少人的懂得和记得,才算不枉和体面?
  这天晚上,冷清在万籁俱寂的街头走了很久。他想起顾千凡最初让他去画舟堂的时候,对他说的那番话——
  “失聪之人尚能谱出华章,色弱怎么不能画画?色盲都行,失明都行。”
  深夜的街头,简桥远远地跟在他身后,无话可说,也就不必再说。反正他们心里都懂得。
  从那之后,冷清的艺术生命,都只为水墨而活。
  在之后的大半年时间里,冷清更加专注地将精力全部放在水墨上头。顾千凡教他的时候也更加尽心尽力,跟时间赛跑似的争分夺秒。
  而简桥在之前的作品没有参加展出事件之后,虽然失去了许多机会,但也依旧稳扎稳打步步高升。老陈度过了“居心叵测拦截作品”的风口浪尖,仍旧偶尔和简桥交流思想。
  一日,顾郁正参加完一个交流会,还机缘巧合碰到了抢了他位置登上院草第一的日语班小正太。他还没说话,小正太倒是先开口了,又是问好又是寒暄,还和他一路走到校门口。
  不愧是第一名啊,这下顾郁心服口服,果然招人喜欢。他骑着自行车,在脑海里堆砌了无数优美的辞藻,准备把小正太完美的形象气质向简桥夸张地转述一遍。
  手机铃声响起,顾郁的满腔澎湃被摔得稀碎。他猛地按下刹车,看到了乐乐用无所不能小天才给他打来的电话。
  电话刚一接通,就听见了乐乐焦急的哭声。顾郁二话不说直奔他的幼儿园。
  赶到现场时,乐乐还在和几个小屁孩打闹。顾郁只好走过去把他们分开,问他道:“怎么了?”
  “你是坏蛋!”一个小胖墩朝乐乐喊,“你推我!”
  顾郁皱眉,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乐乐,心想这悬殊的体格,谁推谁还不一定呢。乐乐抽抽嗒嗒地解释,小手往喷水池里一指,“他们把小霸丢到水里了……”
  小霸是谁?出人命了?!顾郁站起来焦急的往水池里看,只见一个黄色夹绿的霸王龙玩具在水面上飘着。他松了口气,蹲下来问其它的小孩儿们,“你们为什么要丢他的玩具?”
  小胖墩不承认,“我们才没有!”不过他千算万算估计没想到自己的队友丝毫不争气,如实承认的确把小霸抢过来丢进水里了。
  “他的玩具太吵了!还不跟我们玩奥特曼卡片!”小胖墩旁边的小瘦竹竿说道。
  “那是我哥哥给我买的,”乐乐搂着顾郁的脖子大哭,“我不准你们碰它……”
  小朋友们又七嘴八舌地吵嚷起来,顾郁却没有制止,默然地听着每一个人说的话。良久,顾郁想了想,安抚地拍了拍乐乐的后背,把事情的经过在脑海里捋了一遍,面向小胖墩和小竹竿,“你们丢了乐乐的玩具,是你们的错。对吧?你们要给乐乐道歉。”
  小胖墩正欲争辩,顾郁又转向乐乐,“你因为生气推了小胖……你的同学,对吧?你要跟他道歉。”
  小屁孩们倏然都沉默了。
  顾郁又转向那些一旁看热闹还搭把手的小朋友,“你们凑热闹,还把乐乐和小竹……这位同学的书包踢远了,你们也有错,对吧?道歉。”
  乐乐坐在自行车上,顾郁推着车扶着他的后背,怀里抱着个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捞起来的湿漉漉的霸王龙,“哥哥,小霸还能修好吗?”
  顾郁垂眼看了看乐乐抱着小霸,小霸抱着蛋,蛋里包着小恐龙的场景,温声说道,“对不起乐乐,修不好了。你知道哥哥为什么一定要把它捡起来吗?”
  “因为很贵的,是哥哥送我的礼物。”乐乐抬起头看着他。
  顾郁笑了笑,摸摸他的脑袋,说道:“不对。是因为不能乱扔垃圾。”
  听到这话乐乐委屈地直抹眼睛,“小霸不是垃圾呀……”
  顾郁停下自行车放在门口,抱着乐乐往画舟堂走,努力开导他小霸已经不能起死回生了。刚回到画舟堂没多久,顾郁给乐乐换上干净宽大的衣服,穿上就像童子披袈裟似的。他答应给乐乐和小霸一点儿私龙空间,于是奔上楼去,把他之前想了一路的小正太跟简桥讲了。
  “我对你太失望了顾小宝,”简桥牵着他往下走,“你居然背着我和昔日的敌人有说有笑。”
  顾郁用十分苍白无力的说辞解释了一通,打开房间门看看乐乐和小霸的告别仪式进行得怎么样了。开门却见乐乐被包裹在过大的外衣里,躺在床上,蜷着腿缩成一团。
  他走近了蹲在床沿,把被子给乐乐盖上。简桥俯身凑近了些,低声说道:“他是不是病了?怎么没精打采的。”
  顾郁伸手摸他的额头,体温正常,不过看上去脸色确实是不太好。他掀开被子拉开外套一看,原来小家伙把冰凉的恐龙抱在怀里,恐龙的脚趾都还在渗水。
  他轻叹一声,迅速出门到商场买了个一模一样的回来。简桥守在床前,把滴水报废的小霸放在一旁藏起来,乐乐刚一醒来就没完没了地找霸王龙,找得脚丫子乱蹬,在床上站也站不稳。
  简桥立刻察觉到不对劲,一把捉住他,“乐乐,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乐乐不理他,依旧心急火燎地找恐龙。好在没过多久顾郁带着新恐龙回来了,还骗他道:“乐乐,小霸修好了。”
  正在乐乐抱着恐龙虚惊一场时,简桥突然拿走了霸王龙,认真地看着他,“乐乐,你要诚实回答,是不是有什么没跟哥哥讲的?”
  顾郁诧异地看着简桥,“你别吓他,他就是没了小恐龙太难过了。”
  “他都站不稳了还没事?”简桥依旧严肃地问乐乐,“怎么了?”
  乐乐看着简桥,又看看顾郁,憋着眼泪把他们瞧了又瞧。顾郁沉声问:“乐乐,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哥哥?是不是小朋友欺负你了?”
  良久,乐乐终于绷不住眼泪直流,猛然摇头。简桥沉默,直接把他的裤子给拉了下来,腿上竟然有好几道红紫的伤痕,在细嫩的皮肤上看着触目惊心。
  顾郁心头一沉,撩起他的衣服,果然身上也有一些被打过的痕迹,仔细一看就能分辨出,还不是同一次打的。他登时怒火中烧,紧攥着衣料,语气冷得骇人,“谁欺负你?”
  乐乐仍旧不敢说话,只自顾自地抹眼泪。顾郁仍旧凝视着累累伤痕,看上去不像是同年龄的小孩能做到的,那么就只有大人了。他平时不会和什么险恶的外人接触,学校里的老师都还算和蔼可亲。这么一想,就只会是家暴了。
  “跟哥哥说,打你的是你爸爸,”顾郁顿了顿,不太愿意说出口,“还是妈妈?”
  敲门声响起来,来开门的是个中年女人,正是他以前口口声声叫妈妈的人。顾郁拉开门径直走进房间。
  “小宝,你怎么来了?”田云珮看着他,“你不是把乐乐接走了吗?他怎么没回来?”
  “我看这个家里有人巴不得他不回来吧?”顾郁压着怒气盯着她,冷冷地甩上了门。
  还未等她开口,顾郁就出声道:“难道顾天柏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吗?你抛弃他又抛弃我,就为了再找一个家暴的男人?”
  田云珮的脸色霎时变得不好看,“谁跟你说的这些?!”
  这个世界上哪有父母舍得对亲生孩子下狠手的?要么是顾天柏那种把儿子当绊脚石的无情汉,要么就是,孩子不是亲生的。
  “什么时候的事?”顾郁问道,又挑了个稍微婉转的表达方式,“你跟顾天柏……怎么会……”
  先不去比较乐乐和顾天柏长得像不像,毕竟顾天柏年纪也大了,人到中年还应酬发福。不过顾郁一直都察觉到的是,乐乐和他自己长得挺像。而顾小宝自然又和他亲爸妈挺像。
  原来当时田云珮说得没错,乐乐就是他弟弟,还是亲弟弟。
  狗血,太狗血了。不过当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他的亲生父母身上,他又不能看热闹似的吃瓜,只能假装没什么还似乎非常合情理。
  田云珮扶着沙发无力地坐下来,“本来我是想给乐乐一个好的成长环境,谁知道自从他知道孩子不是他的,每次不如意就拿我们撒气……”
  顾郁无奈地抹了把脸。乐乐将要出生的那个时候,顾天柏已经再婚了吧?田云珮也有爱人准备扯证了,还玩这种旧情复燃的戏码?
  “离开他吧,你毕竟是我……”顾郁顿了顿,没有接着说完,“家暴这样的事情,有第一次就有很多次。这回你要带着乐乐。”
  田云珮跟他哭诉各种“离开了下半辈子怎么过”“乐乐怎么办”之类的心酸问题,说得顾郁脑浆子疼。十几年前他们怎么没想过“小宝怎么办”。生活就这样一次次地戏剧化地重演,所有人都扮演着同样的荒诞又平常的故事。
  当夜,顾郁来到社区医院,简桥坐在病床旁发呆,乐乐已经睡着。他满腹心事,还请求简桥别告诉顾千凡。
  点滴已经输完,顾郁抱着乐乐往画舟堂走,简桥和他并肩走着。顾郁的外套裹在乐乐身上,简桥就脱下外套披在顾郁肩上。
  “谢谢男朋友。”顾郁忧愁地轻叹一声。
  “你不要多想,”简桥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你知道今天乐乐跟我说什么吗?”
  顾郁饶有兴趣,总算打起了一点儿精神,“什么?”
  “他说以后要当科学家,研究恐龙那种,”简桥笑了笑,“孩子很单纯。比起给他一切,让他不受伤害更重要。”
  顾郁默然,垂眼看了看怀里睡着的小朋友。
  “你想要个小孩吗?”顾郁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简桥险些没站稳,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就像咱们隔壁的路浔和白医生那样,他们不是就领养了一个孩子吗。”顾郁补充道。
  “哦,”简桥不着痕迹地笑起来,“以后再说吧。我还以为你……”
  顾郁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简桥厚着脸皮说完了,“想试试造小孩的过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