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郎 第48节
  杨桢愣了一下,怕秦如许误会他听墙角地解释道:“在,我进门之前看你床头有人,就去等候椅上坐了会儿。”
  秦如许要说的就是那些,所以根本不在意杨桢听没听到,她打字说:我心情不太好,你给我当个树洞好吧?功劳我给你记在房子上,优先考虑你找到的买家。
  杨桢有预感接下来的话题他不会很爱听,但秦如许既是业主又是病人,于公于私他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秦如许一开始脸上还有开玩笑的意思:假如,我说假如啊,要是你处在我这个情况,摘了甲状腺,一辈子需要口服胰岛素,欠了接近10万的医疗费,以后也不能再做强度高的工作,你是会去借钱?还是卖掉市中心的房子?
  房产中介是个三句不离房子的工作,杨桢无法理解这个时代的人对房子狂热的追求感,他认真地说:“我的答案对你来说没什么参考价值。”
  秦如许:没关系,你说。
  杨桢用他的古人思维说:“我对房子没什么执念,我也没有能借钱的朋友,我应该会卖掉房子治病。还有那么多房价更适合自己的城市,哪里不能住呢?”
  秦如许表情淡淡的,写道:是啊,那么多城市,为什么非要挤在这里呢?
  人们觊觎大都市的各类资源,一股脑地涌进来,实际上资源没有享受到,先被过于集中的竞争压力逼得只会工作和睡觉,一边美其名曰是奋斗,一边说小城市的人安于平庸。
  然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房子成了压在这代人身上的一座大山,是迈进体面生活的门票、是组成家庭的基础、是取代“吃了吗”的新时代问候语,你在xx 城市买房了吗?
  可那些所谓平庸的人活得水生火热吗?其实没有,他们时间自由、笑容轻松,得到的不是好资源,而是甘于平凡的闲暇。
  所以困住人们的不是高房价,而是一颗随波逐流、追求物质的心。
  前男友得知她要买房,还要刻意过来提点她一遍,要不是两次瘫痪着从手术室出来,秦如许可能也对房子一样执着,为它熬干心血、耗尽青春,可现在她要放手了。
  [决定要卖房那天,我矫情地在家里坐了一夜,特别惶恐,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流落街头了。然后凌晨扛不住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脸朝下的趴在地上,从穿衣镜里看见自己像一条死狗一样……]
  秦如许的眼泪忽然就掉了下来:那个样子真的太丑了,我觉得我活得真可怜啊,就为了这么个房子吗?它给我什么甜头了,让我这么死心塌地的?所以卖了吧,回家多陪父母几年,起码能尽个孝。
  杨桢安静的像个真正的树洞一样,什么都没说,唯一的动态就是给她抽了几张纸擦脸。
  漫步人生路,唯有选择不同,你爱你的家,我爱我自己,各取所需,仅此而已。
  第62章
  秦如许总共也没哭几分钟,她发不出声音,只有眼泪滚滚而落,这种无声深处的悲哀比嚎啕大哭显得更加浓厚。
  杨桢不忍直视,错开眼给她倒了杯热水,倒完又拿了个苹果开始慢慢地削,也没催着她吃或喝,纯粹只是为自己找点事做。
  她虽然暂时情绪失控,但却不是随便谁都能同情的起的,秦如许有房有工作,按照如今世俗的标准,她不失为一个比下有余的成功者。
  杨桢从不对人指手画脚,脱颖而出也好、归于平凡也罢,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怎么好过就怎么做。
  至于别人会怎么看,有人在意、有人不在意、有人从在意到无所谓,然后大家活出来的结果,无外乎是一句性格决定命运。
  秦如许地骄傲决定了她不能容忍自己崩溃太久,发泄完之后理智上线,尴尬的感觉就上来了,她竟然对着一个不熟的朋友哭到忘我,要是杨桢刻薄一点,私底下就不知道会怎么嘲笑她了。
  秦如许用指背蹭了蹭鼻子,输入道:[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
  杨桢摇了下头,温和地说:“别这么说,谁还没个失控的时候。”
  为了缓解秦如许的尴尬,他又用同一种处境、谁也别瞧不起谁的善解人意补了一句:“有一次我还因为想家,在我房东面前这样过。”
  说话的同时,他还说演兼备地手指在眼睛和下巴之间从上往下地划了一道。
  秦如许没想到他这么的……恋家,惊呆地打字道:你房东男的女的?
  杨桢:“男的。”
  秦如许钢管直地感觉是异性的话可能还会好一点,毕竟杨桢的脸和身材在这里,而且男的都比较自大,她的心思已然转到了八卦上:那他什么反应?
  “什么都没说,”杨桢抬了抬削了一半的苹果,被脑海里重现的记忆画面暖得微笑起来,“就是出去削了半天水果。”
  不打扰就是最体贴的温柔,秦如许感同身受地输入道:那你这房东还挺善良的。
  虽然权微刺了吧唧的看着不像,但心软的人就善良,杨桢发自内心地“嗯”了一声,鼻音里有点闷闷的笑腔。
  喜欢的人被别人夸奖,很难不让人生出一种沾沾自喜的得意。
  秦如许以前租过房子,跟房东基本都只见两面,租房一面退房一面,可杨桢似乎跟他的房东处得像朋友一样。
  秦如许误会大发了地以为是房东人好,鉴于她即将加入租房大军,她未雨绸缪地告诉杨桢:挺好的,我就喜欢这样的房东,以后有需要介绍给我。
  杨桢十分愿意以个人的身份给权微介绍靠谱的租客,这样双方都不用多付一道中介费,他大方地说:“没问题。”
  又坐了十几分钟之后,出去张罗的杜鹃就回来了,见闺女跟杨桢虽然没说但是有笑,看起来挺般配的样子。
  事实上除了沈浩,她看个子和形象差不多的适婚男青年都觉得般配。
  床头有人,杨桢就该走了,晚上遇到的两件事都有点丧,杨桢本来以为下坡之后就该是上坡,可等他回到家之后才发现,今天的坡底原来在家里等着。
  他到家的时候是是9点多,家里没人,黑灯瞎火的,给权微发信息和打电话都没回应,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杨桢纳闷地到厨房放下餐盒,准备先回次卧换家居服。
  次卧更靠近阳台,茶几在他的必经之路上,权微当惯了房东,不喜欢在台面上放过多的东西,平时茶几上除了果盘和抽纸盒,基本就剩一个烟灰缸,因此上面一旦出现点新东西,就十分引人注目。
  今天茶几上放了一小沓纸,尽管杨桢无意偷看,可目光被新东西吸引是种本能,当封皮上的字跃入他眼帘的时候,他抬起的左脚都不自觉僵停在了空中。
  个人档案、征信调查及相关案件记录— —第二排居中空着的横线上写着两个字:杨桢。
  杨桢脑子里一瞬间冒出了大堆理解不透和捕风捉影的问号。
  自己的资料怎么会出现在家里?
  为什么收集这些,目的是什么?
  调查他的人是谁,是别人还是权微?
  这些东西里的内容又是什么?权微不在家,跟这个有关系吗?
  这些纸张里装着原身的过去,种种坑爹的经历告诉杨桢内容绝不会是什么让他愉快的东西。
  看自己的记录不算侵犯隐私,抄起那沓薄纸的时候,杨桢紧锣密鼓地在心里建设防线,想着无论看到什么都要平常心。
  可当他一页一行地看下来,连自己都忍不住觉得他附上的这个原身真正是个品行不端的坏人,那权微会怎么看他呢?
  好像一直一直总是这样的死循环,麻烦不断、恩怨重重,安稳的日子平静不过三天。
  直到10点多,给权微打的电话一直没人接。
  没有回应加重了杨桢的胡思乱想,坐着坐着他蓦然想起很久之前在酒吧的后花园,这人冷眼旁观着离去的眼神,心里一阵阵地发凉。
  没了权微那道人气,屋里冷清了不知道多少倍,触景生情更添愁绪,杨桢终于坐不下去,揣起手机和钱包锁上门出去了。
  这时秋季已然过半,深夜里刮着北风,梧桐树梢上所剩无几的枯叶被卷落,像是某种凋零和结束。
  杨桢迎着北风走了很远,并没发觉兜里的手机悄然被冻得关了机。
  — —
  孙少宁是关心则话多,老想叨叨权微防杨桢之心不可无。
  可权微装聋作哑,孙少宁就觉得自己特别像他的奶奶,为了保持冷酷,干脆给自己找了个事做。
  权微躺久了浑身不得劲儿,在沙发上烙饼的频率有点高,他自己没觉得怎么样,娇生惯养的孙少宁先看不下去了。
  他把权微忽悠出门扎针去了。
  零一酒吧的酒保是个资深的腰椎患者,对腰部护理深有研究,朋友圈里关于针灸、正骨、牵引、理疗的心得一条接一条,孙少宁跑去刷了一遍,发现针灸的镇痛效果最佳。
  权微反正是没意见,他以前没发现不能行动这么痛苦,只想尽快活蹦乱跳。
  两人一拍即合,你搀我扶地来到了酒保推荐的中医诊所一条街。
  出门之前,权微将还没研究完的杨桢的资料顺手塞在了沙发垫子下面。
  权微是个炮仗脾气,打了火当时没溅火星,八成这一发就是个哑炮了。
  他莫名其妙地对杨桢的人品有信心是他的事,但从孙少宁的立场来说,他还是会尽自己的努力来保护一下朋友。
  杨桢要是有点良心,看见自己的“光荣”事迹怎么都会有点反应,孙少宁就想看看。
  世事无常,基本到了他这个阶段,基本是想干什么都不会太迟疑。
  孙少宁将权微的举动看在眼里,他当时没说什么,可将权微搀出门之后,他借口要尿个尿,回屋里将纸抽出来放在了茶几中间。
  杨桢回家的时候,权微正在诊所的单人床上接受酷刑。
  酒保跟孙少宁应该是有仇,推荐的针灸十分的不普通。
  毛衣针那么粗的针,用火烤了从传说中的穴位里扎进去,搅水泥似的在穴位里打转,一遍没扎开就再来一遍,权微疼得鼻尖上的汗都串成滴,一边挨刀一边在心里骂孙少宁是大胆刁民。
  他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跟孙少宁出来遭罪,不然这会儿早就在家里幸福地躺平,实在是无聊还能让杨桢讲个笑话来听。
  孙少宁更怂更搞笑,五大三粗的汉子竟然晕针,躺在诊所的木头长椅上头晕目眩,手机在兜里震了半天也没顾上。
  权微总算在痛苦里找到了一点快乐,抠着中医的床垫子说:“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娘炮。”
  头晕不妨碍翻白眼,孙少宁气得想笑:“我也没发现谢谢。”
  平时注射的小针头他倒是不晕,就是这个比给猪打疫苗的针头还粗,实在是有点挑战他的视网膜。
  开穴没有回头针,权微被老大夫从腰眼扎到后膝弯,足足疼满了两个半小时。
  火烤过的针尖烫过皮肤,留下了一堆纹身似的靛蓝色圆点,绿豆大小,像星阵一样排在权微的腰腿上,基本很难自然消去,他这一身细皮算是染上了污点。
  但扎完之后感觉确实不太一样,出门之前他一直腰就疼,这会儿不知道是疼麻了还是怎么,下床的时候站了几秒等孙少宁给他提运动裤,后腰上热乎乎的,竟然暂时没有痛觉出现。
  权微欣喜地捶了孙少宁一拳,将功折罪地原谅了他。
  中医收了像凶器一样的针以后,孙少宁也不晕了,啧啧称奇地感叹起中医的博大精深来。
  大夫阻止了孙少宁要扶权微的动作,笑呵呵地说:“不用背了,他可以慢慢走,但是不要太久,回家以后配这膏药贴着,能躺还是躺着,有条件过一个星期再来扎一次,基本就没什么问题了。这几天针口要是酸胀那是正常的,拿热毛巾敷敷就行。”
  权微高兴地付了钱,坐到车上的第一件事就是问孙少宁拿手机,屏幕上有5个未接电话,全部来自于杨桢。
  杨桢做事很利落,但他很少催人,电话一个要是打不通,基本都是留言请人回拨,不会打出连环call,连续5个有点反常。
  权微打回去发现那边竟然关机,他皱了会儿眉,心里陡然就有了种不同寻常的预感。
  “饿没?要不要宵个夜?”孙少宁低头在扣安全带,没发现他的表情不对。
  “不宵,”权微又拨了一次通话,“咔嗒”一声将安全扣摁进了锁眼里,“直接回我家。”
  他垂着眼皮,孙少宁以为他是累了,送到楼下发现他“嗖嗖”地在前面跑,才发现他像是在担心什么。
  从楼下能看见家里的灯光,权微本来以为杨桢在家,只是手机没电了,可等他进了门,才看见调查资料安静地躺在茶几上,这玩意儿得是成了精长了腿,否则不该出现在这里。
  杨桢的公文包也在沙发上,他只有这么一个包,权微早上看着他背出去的,这人在他出门之后回来过,后来又出去了。
  至于为什么,权微的眼神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些纸上,要是他的室友调查他,不管是为什么,权微觉得自己得气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