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闲 第67节
  温徵羽迈进院子里,她没进屋,只站在庭院中间,思绪不由得飘了飘。她回头,见叶泠似有不解地看着她,解释了句:“我妈……在这里出的事。”
  叶泠也猜到这院子应该是出过事,却没想到竟然和连怀瑾的死有关。
  她其实挺不想理温徵羽,可又很想知道温徵羽的故事,至少,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母亲的死,对她的成长会烙下难以抹灭的痕迹。不过,这种事,也不是她好过问的,至少如温徵羽所说,她们的关系没到那份上。叶泠看得出温徵羽很难过,一双眼睛四处瞟,眼圈还有点泛红。
  温徵羽环顾圈四周后,又默默地出了院子,继续往后面走去。
  这院子后面的那座小院,便是她的小院。
  她走了几步,便听到身后有关门的声响传来,回头,便见叶泠正把门关上。
  叶泠对她说:“既然锁上了,那就锁上吧。”
  温徵羽看着院门,说:“锁上,是因为温时熠心虚,他害死了我妈妈。他找女人,跟我妈吵架,我妈怀着九个月的身孕摔倒在院子里,他明知道我妈摔了,仍旧是头也不回地走了。我妈被送到医院就咽了气,是医生剖开我妈的肚子把我抱出来的。”她越长大越像她妈妈,晚上,她要是站在院门口,温时熠路过都会被吓到。
  叶泠震惊地看着温徵羽。难怪!难怪连怀信要对付温时熠,难怪温徵羽对他们整到温时熠跑路的毫不在意,难怪温徵羽极少提起温时熠。
  温徵羽看着这小院门,出神了几秒,又淡淡地说了句:“他不会再回来了。”
  叶泠听着温徵羽这飘飘幽幽的语气,忽然觉得,这大小姐真不是没脾气的人。她敢说,温时熠要是回来,温徵羽绝对不会放过他。不仅仅是因为连怀瑾的死,还有温时熠干的那些事。
  叶泠想劝温徵羽过去了就过去了,可她劝不出口,有些事永远都过不去。
  她也很意外,温徵羽会把这么隐秘的家事对她说。她问温徵羽:“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
  温徵羽轻声答了句:“大概是因为你是帮我妈报仇的人吧。”她说完,继续朝自己的小院走去。
  叶泠的心情竟好了不少。这理由,她都不信。她只是和连家人联手办事从温时熠这里挣钱而已,温徵羽应该清楚这点。
  温徵羽将心头的情绪压下去,迈进自己以前居住的小院中。
  院子收拾得很干净,廊下还摆着几株桂花盆景,满院桂花香。
  她迈步朝正屋走去,走了两步,想到身后的叶泠,便又顿了顿足,下意识地觉得把人引向自己的卧室不太好。她又再想,这屋子她现在还没住,不算她的起居卧室,宅子还没交接,也不算她的宅子,于是继续往里去。
  她这院子挺小,踏进院门是两间小厢房,在旧时,门口的这两间是给丫环小厮住的,被她改成了库房。去年凑钱还债,她库房里的东西卖得一干二净。如今靠院门库房窗户打开着,里面居然摆上罗汉床等家具弄成了休息室,还摆上了盆栽和摆件,颇有些雅致意味。里面那间库房依然空荡荡的,不过很干净,连点灰尘都没有。
  温徵羽怀疑是她来之前,叶泠刚派人打扫过。
  她看过两间厢房,便往主人间去。踏进大门,便是正厅,厅里摆着会客的桌椅……
  她看着这些桌椅茶几便愣住了。
  自己用了二十多年的东西,上面那颜色纹路以及落下的痕迹,她一眼就能认出来。不仅是桌椅,就连当初她卖掉的屏风,也都摆在了原来的位置。她往卧室走去,当初她卖掉的家具又都出现在了原来的位置上。屋子里还多出一架琴台和古筝。
  十五弦的杭筝,经历岁月沉淀的旧色。
  她的筝,奶奶传给她的筝。
  温徵羽走过去,指尖轻轻地在筝弦上拂过,熟悉的弦鸣声从耳畔滑过,这种音色是新筝所没有的。她的指尖落在筝上,视线从屋子里的跋步床、罗汉床、梳妆台、置物柜、茶桌椅子以及花凳上一一扫过。
  这些物件卖出去很容易,卖出去后,通常都会散落到各处,想再买回来,得一件件去找,不仅要耗费相当大的精力,花的价也绝不是当初卖出去的价。
  这些,都是奶奶留下的嫁妆。
  她全卖了。
  叶泠又都给她买了回来。
  温徵羽的视线在这些物件上来回扫过,难以言说的情绪在她的心间涌荡,许久都平复不下来,甚至不知道该对叶泠说什么好。
  叶泠的视线在温徵羽那轻落在筝弦上的纤细指尖上停留许久。她在画室的时候,听过温徵羽弹筝。温徵羽弹筝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办公室时,她听过很多次,但一次都没见过。她问:“弹一曲?”
  温徵羽回头看了眼叶泠,见叶泠似乎很感兴趣,略作犹豫,轻轻点了点头。她坐下后,问:“想听什么?”
  叶泠说:“我对古筝不懂,只是听你弹过,觉得好听。”
  温徵羽沉吟两秒,弹了曲《银河碧波》。她的心绪不宁,弹的曲子有点乱,曲音弹凑后,思绪又随着弦音飘,飘着飘着又绕回到叶泠身上,好在曲子是弹熟了的,没有弹错跑调。
  大多数时候,她弹筝都是自己一个人,奶奶在世时,她弹筝,还有奶奶从旁指点。奶奶过世已有多年,这些年,她再弹筝都只有自己,独自弹奏,自己弹给自己听。
  叶泠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望向抚弦的温徵羽。
  纤细的背影,及腰的长发,古雅淡薄的性情,便如这弦音般扣动着人的心弦。
  温徵羽的性情,有时候挺让人咬牙切齿让人牙根直痒,可又让人放不下,舍不得放手,总想离得再近一些。
  弦音停止,叶泠回过神来,她心头的气也散了大半。她早就知道温徵羽是什么样的性格,气也白搭。看温徵羽画的画就知道了,九尾狐死在小精怪面前,小精怪都能安静地看着,后来再把九尾狐埋了。叶泠不想自己被埋,这口气,她不散也得散,要不然憋死的是自己。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算账。
  第八十九章
  一曲终了,温徵羽起伏的情绪也平复下来。她起身,向叶泠道谢,说:“谢谢叶总帮我买回奶奶留下的嫁妆,算我欠你一个人情。”
  叶泠刚好点的心情,又一下子沉了下去,她问:“一定要和我这么见外?”
  温徵羽的视线从屋子里摆置的家具扫过,又再落到叶泠的身上,她轻轻摇了摇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默默转身,朝外走去。
  叶泠跟在温徵羽的身后,随着温徵羽放慢的脚步慢慢走。
  不知不觉间,两人来到画堂前。
  温徵羽抬眼看着画堂上挂的牌匾,这匾是奶奶写的,后来听叶泠说摔碎了,如今,又挂在了上面。修复得很好,几乎看不出摔碎过的痕迹。
  叶泠说:“你的画,都在这画堂中,原来是怎样,现在还是怎样。”
  温徵羽愕然地扭头看向叶泠,她没想到叶泠把她的画也还了回来。随即又释然,既然是要桥归桥路归路,自然是物归原主地好。她轻轻点头,道了句谢,便要往回走。
  叶泠说:“都走到这里了,去湖边逛逛吧。”
  温徵羽没意见,她领着叶泠,踩着脚下的鹅卵石小路,穿过拱形门,来到湖边。上次她和叶泠来时,路滑,叶泠还差点跌倒。
  今日天气晴朗,地面干爽,没这忧虑。她沿着湖边小道,不知不觉间便来到假山上的凉亭中。坐在凉亭中,能看到宅子的飞檐斗拱。
  温徵羽的视线落在叶泠上次扭脚时坐的位置看了几秒,才将视线移向前方的屋顶。
  她与叶泠认识以来的点点滴滴浮现在脑海中。
  叶泠把这宅子修缮过后,添置了家具,叶泠除了在她小院的厢房里有间休息室外,别的地方都空置着。以她现在的经济条件,即使搬回来,短时间内也添置不起这些家具。她想叶泠是从她的经济角度考虑,才这样做的。
  叶泠待她的好,她都明白。
  她不讨厌叶泠,和叶泠相处很自在,但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想好要不要和叶泠在一起,她们的感情没发展到那份上。
  她喜欢和叶泠去看养在湖里的螃蟹,喜欢叶泠陪着她钓鱼的样子,一手拿食物,一手提着杆拉着鱼的气定神闲的模样,挺好看的。她不喜欢被叶泠牵动情绪,不喜欢因叶泠冷淡相待便不开心,也不喜欢叶泠这动辄发脾气喜怒不定的样子。
  温时熠追她妈妈的时候,也待她妈妈好,可吵架翻脸时,能置她妈妈和她的生死于不顾。
  温徵羽有些难受。
  她知道叶泠不是温时熠,但她不喜欢和一个随意将脾气发在别人身上的人在一起。她也看得出来,叶泠的脾气,其实并不好。
  如果这是一座空宅,如她卖出去时那般,她与叶泠交接好就完事了。
  可现今这宅子和她,倾注了叶泠大量心血,她接收不起。
  叶泠坐在亭中圆桌旁,望着坐在她对面的温徵羽。温徵羽侧身坐着,目光远眺,神情沉凝。她端坐的身影,如一幅漂亮的水墨画,那气质悠远飘渺,便如画中那白云远山,可触而不可及。
  温徵羽收回思绪,回头朝叶泠望去,说:“叶总,这宅子,我不能收。”
  她的语气很轻,也很平静,可听在叶泠的耳中如同炸雷,让她半晌没反应过来。叶泠难掩惊愕,“不能收?”她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温徵羽的神情反应告诉她,她没听错。她问:“有哪里不满意?”
  温徵羽说:“宅子很好。谢谢叶总倾心相待,情意太重,我接受不起。”
  叶泠顿时明白温徵羽的意思,她压下心头的情绪,目不转睛要看着温徵羽,想从温徵羽的神情看出想法,可温徵羽就那么认真而安静地看着她,心意已决的模样。她咬牙叫道:“让我死个明白。”
  温徵羽轻轻吐出两个字:“性情。”
  叶泠接连两个深呼吸,将情绪压下去,问:“性情?因为我冲你发脾气,生你的气?”
  温徵羽点头。
  叶泠被温徵羽气得站起身,迈步便要离开,她走了两步,又生生收回步子,便见温徵羽坐在凉亭中静静地看着她,那眼神是她从未有过的幽沉。一个念头从她的脑海中划过:她要是就这么走了,她和温徵羽之间就彻底完了。
  刚入秋的季节,竟让叶泠泛起全身的冷意,也让她彻底冷静下来。
  她说道:“我喜欢你,我想让你看见最真实的我,没有任何虚假做作的我。徵羽,我不想在你的面前,连自己开心或不开心都要掩饰和隐藏。”
  温徵羽望着情绪激动的叶泠,缓声说道:“谢谢你真心相待,也谢谢你真诚相待……”她起身,带着歉意地朝叶泠颔首,朝着凉亭下走去。
  叶泠在温徵羽从她身边走过时,抓住温徵羽的胳膊。她扭头看向温徵羽,便见温徵羽扭头朝她看来,那神情平静得连一丝波澜都没有。她说道:“宅子已经过完户,你不收,又是什么意思?你不喜欢我,又何必拿自己家的祖宅来置气。”
  温徵羽说:“我家的祖宅已经卖了。”她顿了下,说:“不该我拿的东西,我不能收。”她看向自己被叶泠抓住的胳膊,“叶总,请放手。”
  叶泠让温徵羽气得肝疼。她很不想放开温徵羽,却不得不放。
  她松开温徵羽的胳膊,别过脸去。
  温徵羽出了凉亭,听到叶泠的抽气声,又停下了步子。她在凉亭外的台阶上停下步子,抬头望向苍穹白云,思绪飘了飘,才又找到着落,她轻轻问了句:“叶泠,你知道负气的代价是什么吗?”
  叶泠头也不回地问:“是什么?”她想起自己冲温徵羽发的几次脾气,今天温徵羽已经用她的行动告诉她答案。
  温徵羽的声音极轻,“是生离死别。”她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泠的心头一震,转身朝温徵羽看去。温徵羽迈下台阶,从假山间的小道中拐出去,又再穿过拱形门,消失在院子中。
  她怔愣地望着温徵羽消失的地方,半晌没有回过神。
  她想起她第一次向温徵羽发脾气,温徵羽的车出事,差点被绑架。
  她想起这宅子里连怀瑾出事的那座院子。
  她触碰到温徵羽内心最不能碰触的地方。
  温徵羽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回荡:
  “叶泠,你知道负气的代价是什么吗?”
  “是生离死别。”
  ……
  温徵羽出了宅子,回到自己的座驾中,对文靖说:“回吧。”她落下车窗,看着写有“温雅苑”的牌匾。
  车子缓缓驶出古街,汇入车流中,驶离她家昔日旧宅。
  世事便是这样。
  宅子座落在城中,历经数百年的风风雨雨。宅子中的人,换了一家又一家。多少曾经兴旺的家族,最终都难逃搬离宅院,后人散落天涯的命运。即使后人有出息,那也是另置宅地安家落户,搬走了,即使再回去,也不过是物是人非。
  温徵羽中午饭回她外婆家。
  老太太很意外,说:“还以为你要去你爷爷家商量搬家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