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节
  而今他老了,子嗣中又无有出色的,只想看海宴河清,江山却即将迎来动荡。
  他疲倦的揉了揉眉,不知道该不该为一直来的停息无事的政策后悔,到了用人时,才发现手里能用的人太少。
  韩重直言不讳:“蒙古狼子野心不下昔年金国,等到他们吞并了金国,焉能不对我孟朝繁华之地垂涎三尺,陛下,我等当未雨绸缪,对他们如何重视都不为过!”
  永平帝盯视着下面年轻的将军,淡淡道:“你可知今日早朝,有官员提议,蒙古草原蛮夷之祖不通教化,只知放马草原,惯居蒙古包,得了半个金国已是天幸,不妨坐山观虎斗,甚至收回对于金国的援手,任他们两败俱伤,依你看如何?”
  韩重大惊,眼中闪过郁色:“陛下此言不可取。蒙古势大,金国式微,早晚金国会有一败,到此唇亡齿寒,我朝就要直面蒙古铁骑。现下朝中武备松弛,想重拾战力不是一朝一夕的事,陛下不但不能收回对金国的援手,反而要更加派人手才是!”
  永平帝龙目灼灼:“那联手蒙古灭掉金国,以此收回燕云十六州中金国所占之地,是不是更不可取?”没有哪一个帝王不期望着收回故土,江山圆满的同时,文成武功,更添帝王伟业功绩。
  韩重当即跪下,黑瞳染上一层戾气:“有此言者当斩,陛下难不成忘了前朝宋金海上之盟不成,宋结盟金国抗辽,也是为了收回燕云十六州,可是后来如何,引狼入室,以致有后来的的靖康之耻,家国破灭。前车之鉴后事之师,如今就有如当年,而蒙古强盛威胁更甚于当日的金国,而我朝中兵事衰微,有几多战力可以对抗蒙古的狼子野心?还请陛下三思!”
  永平帝涨红脸,一拍桌案道:“大胆,你是在讽刺朕吗?”
  要知道孟朝历代皇帝并不都是喜文厌武的,而是在永平帝手中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以致于如今兵力减弱,除了几个领兵在外的将领,手里缺乏将才。
  韩重忙低下头:“臣不敢,陛下息怒!”
  永平帝抖着手,平生自以为豪的政绩如今被打脸,一时心潮起伏意难平。
  好在他是帝王,自控力一流,很快就收拾好情绪,沉静道:“好了,好在蒙古之祸还有时间,卿领兵的本事朕是知道的,朕会让朝中各部倾力支持,要钱给钱,要人给人,朕只要你能够打造出一支威武之师,重现昔日黑旗军的声威。我要让那些胆敢犯我疆域者,有去无回!”说着龙目圆睁,他的千古帝王之名,江山百世,绝不能毁于那些化外蛮夷之手。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一更,大家周末快乐!
  第46章
  韩重动容,拱手凝声道:“陛下之愿, 就是臣等心之所向, 定当不负陛下所望。”
  永平帝不能算是一个昏君, 相反他勤政爱民, 在民间的口碑还算不错,本身文采风流,也是个极其聪明的人。
  难道他不知道治国之道当文武兼备,两方并驾齐驱才是正理。然而身为帝皇的本性, 惟我独尊冷酷多疑, 想将一切掌握在手心的欲望压倒理智, 促使他用尽手段去扫除潜伏可能的威胁。
  有了前朝皇室那般惨痛残忍的教训, 即使以史为鉴,也应该吸取教训知道一味的重文抑武是不可取的。然而人都是有着侥幸心理的,事实没有摆到眼前,就幻想着自己或许能够成为上天的宠儿,能够铸造出一个歌舞升平,不经战事的繁华盛世。
  青史上累累笔记, 有目共睹, 唐太宗更曾有言:以古为镜, 可以知兴替。可为帝皇者真正做到的有几人, 人性如此, 帝皇之心犹不可控,所以史上明君少有。
  如今太平盛世的美梦被打破,要重操武事再修兵戈, 永平帝保养的极好的脸,几乎在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庆幸自己的身体还算康健,尚能撑上几年,而离直面强敌尚还有不短的时间,足够他帮着调理出一个继承人,并来得及修正路线,给下一任皇帝留下一支强军。
  他如今膝下有九子四女,女儿不提,几个皇子中也没有人足以出色到让他下定决心立马立为储君的,这也是他一直拖到现在还没有定下太子人选的原因。
  原先还以为还有时间,可以慢慢考校秉性,再选出合适的继承人带在身边栽培。如今,他却必须早下决断,以安定人心。
  可是到底选谁,仍是要慎重对待。
  永平帝闭眼思虑着朝堂中的一帮老狐狸,还有几个儿子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以及母家势力,眉头越皱越深。
  良久,他方睁开眼,看着堂下的将军沉默如山,端凝静立,冷静的姿态并不因室内的沉默而改变,可靠沉稳,自有气度。
  永平帝的神色有些复杂,韩重是现存的勋贵世家子弟中少有的投身军中,依靠自己的实力一步一步在战场上打拼出来的功劳,领军带兵颇具才能,已然初现名将之资。而且,他还足够年轻,未来无可限量。永平帝欣慰这样一个年轻领军大将的出现,又深深警惕着他的年轻,自己恐怕无法一直将他掌握在手里。
  沉思了会,永平帝方慢腾腾的开口:“韩将军,不知你有几子?”
  韩重眸色沉静,口吻谦卑恭敬,似乎一点也不关心帝皇为何作此问,如实答道:“臣家中如今有三子,二嫡一庶!”
  皇帝漫不经心的道:“朕记得你的长子是长宁侯府的外孙,是否?”
  “陛下没有记错,臣前头的妻子的确是长宁侯爱女!”韩重垂下眼。
  “朕记得齐王的长子就要入宫进学,身边还少了一个伴读,不如卿择一儿子入宫作皇孙的伴读!”永平帝随口吩咐。
  五皇子孟义祺乃是后宫淑妃所出,被封为齐王,为人善筹谋决断,有心计。
  瞳孔微敛,韩重当即道:“能入宫与皇孙作伴,是臣子之幸。臣次子年尚五岁,恐年幼于皇孙无所助益。倒是臣之长子已经十一岁,堪可为伴,或者供驱使一二,还望陛下成全!”
  永平帝满意抚须,点头道:“可,在宫内自有名家大儒教学,将军尽可放心!”
  韩重忙道:“臣不敢,能得入大内学习,是小儿之幸,臣惟感激不尽!”
  永平帝看韩重一脸真诚,显然对这个决定没有丝毫异议,终于道:“朕累了,将军退下吧!”
  “是,臣告退!”韩重恭恭敬敬的行礼告退,慢慢退下到门口,才转过身迈出殿门。
  背后,永平帝的视线一直跟着他,直到再也看不见。
  领路的太监等候在一边,韩重随手摘下一块玉佩扔给他,冷冷道:“走吧!”
  于太监一拿在手里就知道这是个好东西,当下腰弯的更低,笑容更殷勤:“将军请!”
  抬头望着重重宫墙,韩重眯了眯眼,皇帝是想要做什么?让他的儿子去做齐王长子的伴读,是想暗示齐王是他看中的下一任继承人,先将他绑上齐王的船,或者,他阴冷一笑,根本就是障眼法?
  他不疾不徐的跟在身后,悠然自若的在宫中迈步,倒不是于太监在前头领着他走,而更像是配合着韩重的脚步快慢行走,于太监从来没觉得在前头带路像今天这么辛苦,快了慢了都不是,得看着后面那一位的心情。
  在即将出宫门时,迎面却撞上一群人,韩重停下脚步。
  等对方走进,于太监忙提醒一声:“将军,是大皇子纯王殿下!”忙上前行礼。
  韩重有些意外,没想到第一个碰面的会是大皇子。
  大皇子孟义平虽在众皇子中居长,然而生母出身卑微,自身也并不为永平帝喜欢。他在诸皇子中一向存在感薄弱,为人敦厚老实,向来与人为善,是一个老好人的性格,随和温厚的性格在皇室中也算少见。
  他如今已经年过四十,被永平帝封为纯王,他本人似乎也察觉到自己与皇位无望,也没有什么野心,只想着安稳度日。
  韩重施礼:“下官韩重见过纯王殿下!”
  大皇子面目儒雅,宽厚的面容上没有丝毫的威胁性,看着就让人亲近放松。他快步上前,握着韩重的手感叹道:“将军不必多礼。将军为国杀敌,让人敬佩,本王对将军仰慕已久了。今日得见将军,果然风采不俗,让人景仰!”
  韩重不动声色的退后几步,恭谨拱手道:“纯王殿下谬赞了,不过是为将者的本分,当不得如此赞誉!”
  “将军过谦了!”大皇子似乎真的相当感佩韩重的作为,表现的很是热情没有架势,“将军可是见过父皇了?”
  “是,陛下天威益盛,龙体康健,是我等臣子之福!”韩重满是恭敬,显然对永平帝敬畏忠心至极。
  “哈哈,这也是我们做儿子的福气。本王进宫正是为了看望父皇,如此,就不耽搁将军了!”大皇子笑呵呵地道。
  韩重侧身让开,即使对着大皇子依然保持着恭谨的仪态:“纯王殿下请!”
  “好好,那将军回见,下次有空请将军痛饮一场!”大皇子毫无心机坦然道。
  “敢不从命!”韩重目送大皇子远去,才重新迈步,心里思索着方才大皇子的一言一行。
  于太监在旁感慨道:“大皇子真是最心善不过了,对人和气不摆架势,对宫里的奴婢下人也好,大家都抢着往大皇子身边服侍,跟在大皇子身边的下人有福气了。”
  在宫里当奴作婢的,侍候着天家子孙,一个不好就要人命的。而同为皇子,在大皇子身边就好过多了,不会动辄就要人小命,最多不过叱责一番。因此别看大皇子在兄弟中不得势,然人缘却是最好的。
  “是吗?”韩重的眼里有着探究。
  对上韩重看过来的目光,于太监一个激灵,猛拍了下自己的嘴:“小的妄言,该死该死!”
  一个小太监攀扯宫中主子,被人知道了可没有好下场。
  韩重轻笑一声,清淡的眉目在光影下显得模糊不可测,低低道:“无妨,走吧!”
  于太监这下一声也不敢吭了,老老实实的走在前面,等看着人出了宫门,才转身回宫。
  心下感慨着,这些主,没一个是简单的,以后自己一定给急着谨言慎行,不该说的话一个字也不说。
  却说回永宁侯府,得了圣旨自然是喜事洋洋,就是五房刘氏也是满心欢喜。总归现在没有分家,一荣俱荣,世子得了封赏被圣上看重,出门交际她们也会跟着受益,永宁侯府在外面也更有分量。
  因此满心奉承着永宁侯夫人,对着一旁心不在焉游离在外的叶婉婉,也难得的没有挑刺,反而有意扯着交谈了几句。
  她还指望着世子拉扯几把,给丈夫换一个有实职的岗位,那五品的虚职业只是名头看着好听,却没有多少权利,手下也没有人,也捞不到什么油水,光靠着每月十几两银子的俸禄够干什么的,是够吃还是够用的,还不如平常一顿请客吃饭的钱呢!
  反正为了五房将来计,犯不着现在先得罪二房的人,先跟着喝口汤才是正理。
  府中的人心里各有思量,都在打算些什么不提,府外消息灵通的人闻声而动,已经赶着来窜门了。
  永宁侯府此时可谓是门庭若市,永宁侯刚送走了来打探消息的几家,宁国公秦公爷和理国公陈宫爷即相携登门,他们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上了各自的孙子,就是和韩缜一向交好的秦璐和陈继明。
  理国公别看年纪大了,依然是威猛高大的粗莽汉子的形象,胡须列张,嗓门粗大,性情如火。而宁国公则是须发苍白,笑容慈爱,一副和蔼可亲的老爷爷的模样,看着无害可亲极了。
  两人一来就被永宁侯迎进书房,分宾主坐下,秦璐和陈继明相视一眼,又互相别过了头,彼此问候行礼后,乖乖站到了各自祖父的身边。
  不怪他们这帮老家伙心动,彼此谁还不知道谁啊,他们几家也算是与国同长,祖上都是出身黑旗军下的将领。如今各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像他们几家还算好的,府里荣华富贵总是不缺的。费心培养一下,只要子孙中出一两个出息的人,也就将家族拉拔起来了,总能继续绵延个两三代。
  可是谁也不嫌出息的子孙多啊,像他们这样的人家繁衍生息百年,后代子孙繁茂,而能继承家业的只有嫡长一支,其余尽皆碌碌,或者仰仗家族鼻息而活,泯然众人。如果可以谁不想家中子弟多一条出路,难道看着他们只能纨绔度日,心里就舒服了。为人父母者,谁不为后代子孙计长远?
  他们别的不多,府里的儿子孙子辈人不少,挑挑拣拣的总能再择出一二出息之人,到时塞入黑旗军,任他们自去打拼前程,说不得就另有一番光景。
  理国公一坐下就狂灌茶水,点着永宁侯道:“老韩啊,我别的不服你,就服你生出个好儿子,你说你怎么那么大福气呢?”说着还一脸不解的样子。
  俩老头相交多年,名副其实的一对损友,逮着就要互怼。如今理国公即使有求于人,也没放弃嘴上功夫,先开口损上了。
  挥手使人去喊了韩缜来,永宁侯没理他,他今天可费心力了,暂且由得他作去。
  宁国公则是老神在在,不动声色的举着杯子喝茶,笑眯眯地任由理国公开喷。
  等到喝下一口清茶,恢复了些精神,永宁侯方没好气地回道:“你这老儿,张嘴就没好话,喝茶还堵不上你的嘴!”
  两人东拉西扯,说些漫无边际的闲话,就是不进入正题。
  韩缜早已经吃过午饭,正在演武场和韩纭一起练武,听得祖父派人来叫,忙禀过武师傅,带着人急急忙忙地赶来。
  边上韩纭投来一个人被丢下的怨念,韩缜只好报以爱莫能助的眼神,长辈有召,韩纭只能一个人先练着了。
  先时他也得到了世子接到圣旨的消息,对亲爹被封为大将军当然也是激动不已,而且他多少知道一些以前的历史,那‘黑旗军’可是大有来历,世子身上的担子可是不轻。
  可惜他们小孩子还要上课,只好按捺着兴奋一问究竟的心情继续学习,想不到祖父会先派人来叫他,不知道是为什么事?
  急急赶回‘葳蕤院’,好在演武场离侯爷的院子不远,很快就到了。
  “祖父,你找我?”守门的小厮推开门,韩缜好奇的喊道。
  进门拿眼一扫,韩缜才知道原来是有客人,而且还都是熟人,旁边朝他一个劲挤眉弄眼的不是秦璐这一个小胖子,还有老对手陈继明。
  朝永宁侯行完礼,韩缜甚是乖巧有礼的对着两位国公喊人:“韩缜见过秦爷爷,陈爷爷!”
  理国公豪放的一抹胡子,对着韩缜哈哈大笑:“你小子有一段时间没见了,装什么相,快过来让我看看可长高了!”
  永宁侯有时也会耐不住孙子的哀求,在朋友相聚的时候带上韩缜,他人小长的好又嘴甜,对着一帮年老位高的爷爷辈怪会逢迎说好话的,从来是被小辈畏之如虎对待的,哪见过这样甜蜜可人的小娃娃,求抱求吃求喝的,一个个新奇不已,爱不释手亲近的跟自家的孙子似的。
  韩缜眯眼一笑,亲亲热热的再喊了声‘陈爷爷’ ,随即一蹦三尺高地扑了上去,偏头道:“可想死我了,陈爷爷你想我了没?”
  理国公揽着他,张大嘴笑得毫无顾忌,声音大的能扬起一层灰:“想,想死了,可恨你爷爷都不带你出来玩了,在府里闷坏了吧!”
  韩缜埋在他耳边,故意悄悄道:“我祖父这不是怕跟你比试,输多了没面子,所以才不带我去旁观的,你下次让着他些,他一高兴就爱带我出门了!”
  理国公笑得更大声了,觑着眼瞄了眼永宁侯,拍腿道:“你祖父就是这个小气的性子,哈哈,果然是他做得出的事!”多大年纪了就好个面子,不服输!
  在他身后,陈继明无奈的翻了个白眼,看,就是这样,韩缜这个小人惯会嘴甜讨好人的,每次搞得自己这个亲孙子倒似旁个人一样,他能看他顺眼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