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看到裴青冷冷地横过来一眼,年轻卫士连忙正色说道:“那妇人和家里的丫头、婆子都说正月十八起那三日,晏总旗的确是在她们家里作耍。只是为避人耳目,这对男女都没有怎么出门。我看那妇人说得大概是实话,我们问完话后几乎虚脱在炕上。我就奇了怪了,就这副胆识也敢在外面偷人?也不怕她家丈夫知道后回来锤她?”
  裴青简直拿这个跳脱的手下没法,出口呵道:“查案子就查案子,用不着你多加评论,这么多话你怎么不去茶楼里说书呢?”
  卫士吐了吐舌头,嘟囔道:”我这不是想到哪儿就说到哪儿吗?在外人面前咱可是军中铁汉,绝不会多说一个字的!“其余几个卫士见惯这人自吹自擂,都闷着脑袋窃笑,倒是稍减了这几日的忧急烦闷。
  作为青州左卫指挥使身边的亲卫,只要敢打敢杀对敌时英勇无畏,其职位简直是打了包票升迁得最快的。像现在百户一级的军官当中,裴青、史大川都是在魏勉身边当过卫士的,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六品武官了,谁人不羡慕上几分。
  交代完事情后裴青回到房里时,一大碗撒着葱花,散发着香气还热气腾腾的面疙瘩放在桌子上。程焕系着一条蓝布围裙有些拘束地站在一边,笑着问道:“大人还没有吃饭吧,这会已经过了饭点,我闲着没事就给你弄了碗家乡的面,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裴青解了大氅,坐在桌子边上慢慢地撬着白瓷大海碗的面疙瘩。
  程焕见了笑得看不见眉眼,抄着手絮叨着家乡的吃食。绍兴人的饮食具有明显的越地特点,以“蒸、煮、焐”为其烹调特色,注重原汤原汁清油忌辣,常用鲜料配以腌腊食品同蒸同炖,加上绍兴老酒,醇香甘甜回味无穷。
  有许多不太为人熟知的绍兴小吃,那是每一个远在他乡的游子梦寐以求的回味——荷叶粉蒸肉、酱爆螺蛳、西施豆腐、元宝鱼、臭千张、虾油鸡、霉豆腐、干菜焖肉、萝卜丝饼、喉口馒头、菜沃年糕……
  在绍兴,蚕豆被称为罗汉豆,拨开之后颇像一个罗汉憨态可掬地端坐其中;当地把新鲜的豌豆也叫做“鲜蚕豆”,这是由于豌豆上市之时,刚好是蚕季。本地人讲究 “十豆过酒”,寻常酒馆的柜菜中少不了鲜罗汉豆、鲜蚕豆、带壳鲜毛豆、茴香豆、盐青豆、爆开豆、兰花豆、芽罗汉豆、笋煮豆和鸡肫豆等。
  盐青豆事先不经过浸泡,煮的时候不加茴香桂皮,而是加糖和盐,皮涨而豆不涨,等冷却之后豆壳收缩起皱,豆色青绿,外有盐花,再讲究一点会加入一些甘草末,口感筋道;鸡肫豆则以黄豆为原料,加入酱料文火细煮,再加入笋干一起煮,用以提味,煮熟之后再烘至半干,口感坚韧味如鸡肫。
  而面疙瘩是绍兴最常见的面食,家家户户都会做。和好的面,用小勺一点点拨到煮沸的水里,加入各种配料,最后加上一点老汤,就是最家常的滋味。绍兴的面疙瘩,颇像山西的刀削面与剔尖面,也像北方常见的拨鱼儿,面疙瘩两头尖,两端弯起犹如月牙儿,在里面加入了一些玉米面,口感更为筋道,颇有弹牙之妙。
  等程焕口沫横飞地缅怀完家乡的美食时,就见裴青已经远远地挪在桌子边角上了。看见小老头不解的眼神,裴青淡定地抹了下嘴边的油渍道:“我怕您的口水溅到我的碗里,就糟蹋了这美味,也糟蹋了先生的一番拳拳盛情!”
  程焕的脸红得像块抹布,倒没有了先前的拘束。没好气哼了几声,转头吩咐杂役进来将碗筷收拾了,这才步入正题。当听到前营小旗詹维将所有的罪责全部担下之后,他眉头皱得死紧,“不对,这人的话里头有蹊跷!”
  裴青喝了一口热茶后道:“何止是有蹊跷之处,简直是漏洞四处。其一是问他何时何地,怎样将毒~药番木鳖放在浮春酒里的?他就避重就轻地说上一通,却不知我本来就是使诈。方知节实际上是死于金牛七,根本就不是死于番木鳖。其二问他是谁将地图交给他的,他就一口咬定是总旗晏超给他的,却又说不出来地图的具体内容。还有地图上有两处布置是晏超从军之后从未去过之地,真是牛头不对马嘴难以自圆其说!“
  “哦?” 程焕惊诧之后颇有些意味深长,“看这样子,这人好似只求速死,好掩盖其真实的幕后之人啊!”
  说到这里,裴青也有些无可奈何,“我刚从指挥使大人那里出来,大人说此案到此为止,不能在查下去了,说再深挖下去不知还有多少人牵连进去。黑白之间本就难分,那奸细为遮掩自己的身份,巴不得将水搅得越混越好。”
  程焕扯着下巴上稀疏的胡须叹道:“话虽如此,但是真正的奸细不揪出来,军中还会继续泄密,到时孰轻孰重只怕指挥使大人也是难以权衡的吧!”
  裴青将佩刀唰地抽出来,灯光下闪着迫人的寒气,又拿了软布细细搽拭,这是他每晚固定的习惯。边擦边缓声道:“查还是要查的,只是要转在暗处查了,此案就此结也是给那奸细一个假象而已。只怕他再次出手之日,就是他命丧之时!”
  程焕缓缓点头,“那我就将此案的具结书写出来,等明日交给大人后就告一段落吧!”
  看见小老头面上仍有遗憾之色,裴青放下佩刀,将书案上的砚台拿过来慢慢研磨,“一军之长,考量总是长远些的,他也是怕再次出现像晏超这样的无辜之人,就因一时的不检点,就让幕后之人钻了空子拿来当了替死鬼。要不是先生慧眼看出晏超之死的蹊跷之处,还有魏大人不怕军中家丑外传一意请了仵作过来,只怕我们连詹维都捉拿不到!”
  程焕颇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书生意气,觉得此事未免虎头蛇尾,倒不是责怪什么,大人多虑了!”
  裴青莞尔一笑,“先生休要自谦,先时我在魏指挥使大人那里回话时,他还问起过您。说您有心的话,他想请您到他身边当一介客卿,闲时说说话写写字,忙时帮着处理一下往来公文书函之类的……”
  程焕一惊,笔尖上的一滴墨就直直地落在雪白的纸笺上,片刻间就晕染了一大片,才写了几个字的纸便报废了。苦笑一声后,程焕放了笔,端端正正地行了一个大礼后道:“大人,请帮我回绝指挥使大人,小老儿只求一个混吃等死的地界。魏大人之处能者多多,实在是不缺我一个吃闲饭的!”
  裴青双手稳稳扶住程焕的手臂,声音低低慨叹:“我虽然饷银不多,但是养一个吃闲饭的,还是勉强供得起的!”
  很多年后,程焕回想起这一幕时才恍然明白,那日自己的本心明明是想偏安一隅苟且残生,却不知不觉地被裴青的恳切面孔牵引着,变成斗志燃起又重入十丈红尘。
  91.第九十一章 秦王
  月朗星稀, 凌晨的寒气与琉璃窗内的热气一激就变成了滴落的水珠,好似一张哭泣的美人脸。魏勉一边整理着衣冠一边匆匆地奔向大营, 几个站在外头的精壮武士将他仔细勘察一番后,才将他放了进去。
  堂上一个二十五六的青年正坐在桌边, 闲散地翻看着一本半新的游记。
  青年人抬眼看见他进来爽朗笑道:“叫你半夜过来,实属有事相商, 手下的人有些谨慎过度, 你也莫要介怀, 毕竟这些年连我自己都不知道遇到了多少回阴诡刺杀了呢!”
  堂上之人正是被当今皇帝封为秦王的二皇子应旭,母亲是居于景仁宫庶一品的刘惠妃,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天之骄子。十八岁时奉皇命开始治理东南海防, 其性情刚毅果敢,手段恩威并施。很多次与倭人的战役里都看得到这位皇子的身影,多得边关官员将领的爱重和拥戴。
  “秦”字指陕西和甘肃, 源于周、召二公“分陕而治”,是陕塬以西的泾渭之地。唐安史之乱后设陕西节度使,宋设陕西路,元设陕西行省, 又因辖区春秋时为秦国地, 故又简称“秦”。
  秦代以后的历代封王中,以秦、晋、齐、楚四个封号最为尊贵,因为这四个封号代表的国家在春秋时期最强大。十八岁时应旭被封为秦王, 单从这件事当中, 就可以从中窥见出帝王对于这位皇子的期许。
  但是东南海防的复杂性显然也超出了这位秦王的意料, 为着海上之路的丰厚利润,不但百姓中有重利者趋之若鹜,各级官僚、海商、海上的盗匪之间相互制约倾扎,更有着千丝万缕的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微妙联系。
  历朝历代当政者都是刑律重典重罚,但是犯禁者屡禁不止杀之不尽。鸟为财死人为利亡,人为了自身的利益不惜铤而走险,视国家法度仁义道德如无物,即便贵重为皇子的应旭也屡次遭到构陷甚或刺杀。
  应旭将那本《满井游记》放在桌上,浅笑道:“袁宏道谒选为吴县知县时,听政敏决公庭鲜事。政暇与士大夫谈文说诗,以风雅自命。在任仅二年,就使一县大治吴民大悦。当时的内阁首辅申时行赞叹说:二百年来,无此令矣!你看他的文章有什么心得?”
  魏勉年轻时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哪里懂这些文绉绉的东西,闻言一时大汗,忙恭敬地回道:“卑下是个粗人,这本书是麾下百户裴青所有。那日卑下急着要新的海防草图,就直接命人到他的房中去取。不想手下人粗鲁,将裴百户桌上的物事都混在一起拿了过来,其中就有这本《满井游记》。时日一久,连卑下也忘记还了,就放在我这大营里蒙尘了!”
  应旭高挑了眉毛兴味盎然,“就是那个一晚上踽踽跟着倭人数百里,最后将倭人尽数斩杀于羊角泮的裴青吗?我是闻名已久,奈何总是缘悭一见,没想到他对于这类文人的文章还如此喜爱,且不乏真知灼见。”
  他翻动着手中的纸张,一时谈兴颇浓,“……凡曝沙之鸟,呷浪之鳞,悠然自得,毛羽鳞鬣之间皆有喜气。这一句旁边的批注语是——健若没石之羽,秀若出水之花。字字珠玑且颜筋柳骨,真真是一员不可多得的儒将啊!”
  对于裴青这位手下第一爱将,魏勉自是得意,“王爷,不是我为自家人吹嘘,小子人长得精神,手上功夫也不错,腹中自有锦绣璇玑。这几年青州左卫的布防都是他跟着我身边的幕僚们斟酌着定下的,要不是太过年轻资历不够,便是千户也当得的!只是不巧,今夜恰逢他值守巡营,要不然给您召来见一见就知道了!”
  不能马上见到本人,应旭心里也有些遗憾。重新把游记拿在手中道:“那你就跟裴青说一声,这本书我拿去研读一二,回头再给他还回来!” 魏勉连连谦道不敢,这才小心开囗问道其来意。
  应旭站起身来缓缓走了几步,雍容背了手看向窗外天际的一道残月,肃颜道:“自我治理东南海防以来,可以说是处处制肘举步维艰,朝中、地方、军中、民众之间千丝万缕,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怕你笑话,这几年我连做梦都在想怎么根治这块痼疾。今天到你这里来,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想下一盘大棋。怎么样,魏指挥使可有胆量和我一起同作下棋人如何?”
  秦王应旭从不当着将领摆亲王的架子称孤称王,即使是与普通的兵士交谈也能让对方感受到尊重,这便是他的一项极令人称许的本事。魏勉跟这位王爷打过几回交道,自然知道这位天潢贵胄的脾性,连忙躬身应诺。
  应旭的眼眸自然更加和煦了,招呼着人近前来。魏勉抬眼一看,却见往日熟悉的大营内间里不知何时布置起一个巨大的沙盘,盘中山石河流,城镇碉垒标注得清无比,各处布防都尽收眼底。
  看到魏勉眼中惊诧,应旭不禁昂头自傲道:“这是我几年来走遍东南各地,采集各处风土亲手丈量后制成的沙盘,可以说是有史以来最为翔实的地理文志。依托此物,我制定出了一揽子东南海防规划,现已上奏皇帝批准。我坚信只要措施得当,倭人再不敢上岸骚扰百姓了!”
  细说下来,这其实是个庞大无比的计划,应旭拟定在长江两岸建有卫、所、巡检司、烽堠、舰船。并在东南各省共设有山东、扬州、金山、浙江、福建、广东等六个总督备倭都司,同时各省专置按察副使一员,负责巡视、监察海道,称为“海道副使”。
  山东的布防则是以大嵩卫、青州左卫、威海卫为中心,向周围辐射。军事设施以卫所为骨架,配以城堡、军寨、墩台,辅以巡检司,达到“设卫所巡司,以控之于陆”的目的。这套严密的防御体系,一旦实施给沿海地区带来的影响必定是空前的。
  隶属卫所的守御千户所全部系砖城,周三里高二丈阔一丈二尺,设楼铺十五,池阔一丈,深一丈,共屯兵千人。这其中位于海阳所半岛与大陆接壤处,古称之沙沟寨,在此屯兵可南防海上入侵之敌,东西随时协同沿岸各守御点对敌作战,北靠大陆有坚强后盾,可据此设为为军事要塞之地。
  大山寨备御千户所,位于大嵩卫西大山东北麓,也系砖城,周长四里,高一丈五尺,阔一丈五尺,门四,楼铺十五,池阔一丈,深七尺。此次添加的是卫所下设军寨、烟墩、炮台等军事设施。军寨是驻军驻地和屯粮之所,烟墩则为瞭望报警之设,每墩设守墩兵四个,发送信号,白天点烟,夜晚点火敲锣。
  大辛家小寨子、凤城寨前、小纪北山、大闫家北山及三驾山等地均设有军寨。烟墩则数百米设置一个,如大辛家方里及草岛嘴、小滩西山、六甲西山、石人泊梅花岭和三驾山、黄塘东山、鲁口东山、行村灵山、荆家东山、西小滩西山等处都需设置。
  拟定设置炮台五处,分布于大嵩卫、青州左卫、海阳守御千户所,大山寨备御千户所及草岛嘴。此外还有独立的海防机动部队文登营以及设置于卫所之间沿海空旷地带的乳山巡检司和行村巡检司,形成卫连所,所辖寨,寨连墩。每值倭寇侵扰,一墩点火放烟,营、卫、所、寨、墩、司等立即互应,共御来犯之敌,形成了一条完整的防御体系。
  这套恢弘的整体构筑被后世史学家们称之为“海上万里长城”,但是此时除了几个大些的卫所和有限的几个前哨碉垒,其余还只是沙盘上的一个雏形。要是真正实施下来,还要规划出其中的种种细节,没有个数年的工夫是拿不下来的!
  看着这位皇子站在沙盘边上侃侃而谈,魏勉暗自咋舌,心道果然是皇帝的儿子不愁钱花。要知道,每年朝廷划拨的银两都不够军饷的开支,加上卫所派系林立,一向都是各自为政,钱款周转几次之后不知有多少流失,最后就不知所踪了。
  想到这里,魏勉振奋的心绪稍稍收敛,迈前一步沉声禀道:“王爷,事情是顶好的事情,只是黄白之物人人皆爱,要是这全套体系建下来怕是所费不赀啊!即便朝廷能够征徼到位,也要廉洁官史经手才能将财物用在刀刃上!”
  应旭由衷点头,“本来我建议将这批银子直接划拨军中,但朝中反对之声甚重,几位内阁大臣更是齐声反对,只得作罢!古旧老臣只知道墨守成规,哪里晓得那些倭人的残暴?好在皇上允许专款专用,你们也要找好熟悉钱粮之人,莫让那些奸官滑吏给误了!”
  魏勉心中一动,笑道:“说到熟悉钱粮之人,卑下倒是想起一人。此人原籍青州,年少时因家境贫寒弃文从商,十来年的功夫就成了一方巨贾。当时的广州知府郑瑞举荐他以秀才之身晋为九品巡检,不想几年间广州海路所缴税银已逾千万,连皇上都几次金口嘉奖,真真是位能人!”
  秦王没有立时答话,帐中渐渐有了一丝让人心燥的沉寂。
  魏勉忽然间就觉得自己有些孟浪,这些天潢贵胄向来多思多虑,行事不能以常理度之。他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却是想到前些日子长兄在书信里的切切嘱托,说皇室之人历来诡谲多变,凡事都要多看少做,所以委实不愿意现时就得罪了这位主子爷!
  92.第九十二章 东窗
  天色渐渐泛白, 遥远的天际伶仃地挂着几粒寒星。
  大营外已经有人来回走动, 兵士们身上的甲胄声、操练声渐次入耳。应旭手中的茶盏停顿了几息, 垂下眼眸道,“我在朝廷的邸报上看到过此人,好似叫傅满仓是吧!这名字倒是起的吉祥,听着就叫人心里舒坦,怎么他也是你们青州本地人吗?”
  魏勉怕这位皇子多疑, 说他任人唯亲,连忙站起身撇清关系, “卑下和他也只是一面之缘,却看得出这人的确是个能吏,陛下都称许过的人肯定错不了。他为广州府扒拉了那么多银两, 碍于不是正经科班出身, 至今还只是个小小的七品巡检。若是能为我青州左卫所用, 就是恩荫些他官位也是值当的!”
  案上的游记翻开,应旭的眼睛恰巧盯着那句“健若没石之羽,秀若出水之花”, 不由想起云山脚下那位执了枯枝静静把玩的少女, 与倭人对峙时搭弓射箭时的飒爽英姿, 静止许久的心头不知为什么有些热辣了起来。
  “好,只要是能吏干吏,都要不拘一格地招揽纳用。我这就亲笔所书向吏部要人, 你派人快马送去京城, 到时给他安排一个六品武德将军的官职就是了!”应旭为掩先前的失神, 特特端正颜面肃声说道。
  倒是魏勉一时间有些惊愕,没想到事情一说就成了,那傅满仓倒是有几分好运道。心想等傅家人在青州安顿下来,自己可要记得向裴青好好讨一杯谢媒酒喝才是!
  茶水喝了好几遍,魏勉见这位殿下丝毫不见疲态,自是不敢叫苦。全程小心陪着将青州左卫的布防细细推敲,务必要让每处的军事设施和兵力都布置妥当。这时外间有人细声禀道是否用早饭,应旭才恍然天已然大亮了。
  到了外间,有卫士端过杂役送来的早饭,不过是小米粥并几样精细些的点心和咸菜,当着众人的面拿银针细细验过之后才送上案桌。看着魏勉的满脸不自在,应旭哈哈大笑:“我都习惯了这番作派,倒是忘了你也在这儿了,干脆就陪我用一下吧!”
  魏勉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擦了额上的汗道:“都怪卑下无用,那个真正奸细始终没有寻到,让王爷也一直跟着悬心!”
  应旭大度地摇手,“你们已然尽心了,只是那奸细既敢如此猖獗,定然是心思缜密有所凭仗。越是这般时候越要镇定,不怕那奸细不伸手,伸手必定剁手。这回捉不捉得住他,就要看你的本事了!“魏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内室被布幔遮得严严实实的沙盘,心头蓦地一动,知道秦王是想让他拿最新的海防图做饵——引蛇出动。
  吃完饭后,秦王便带着卫士们策马而去,同行的还有青州常知县一行。
  他此去是要了解一下青州的民生,顺便敲打一下这些地方官员。到时候军中划拨下来修建各处军事设施的钱款就要经他们的手,有些丑话是要说在前头的。常知县自是不知道这些,有贵人同行,让这个一县父母喜得一路合不拢嘴。
  青州城本就不大,东西不过数里,常知县仔细寻思后觉得只有后宅的梅园尚且能得贵人一顾。连忙吩咐夫人杜氏将她的外甥女徐玉芝挪出来,又换了全新的被褥铺陈,点上新近高价购置的沉水香,紧赶慢赶能见人后,才恭敬地请贵人进屋歇脚。
  精心挑选的两个丫头正准备上前服侍,一个中等个面白无须的侍者拦住了人,冷哼道:“哪儿边凉快哪儿呆着去,咱主子跟前哪容得下这些粗人,出去!出去!这里自有咱家服侍!”
  常知县这才知道这人竟是一个太监,能跟着随身服侍的定然是贵人的心腹之人,心里暗悔马屁拍在了马腿上,连忙吩咐两个丫头下去,又堆满笑意亲自将洗漱用的热水盆递到那位曹总管手上,此事才算作罢。
  秦王却是平易近人,端了盏太平猴魁慢慢地询问青州府的诸般事宜。常知县强捺下心头的激动,老老实实地回答起来。人口多少?税负几何?县衙里可有积压案件?一一细致回答起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不知不觉大半个时辰过去,常知县偷眼窥去,只见堂上的贵人面上越发和煦,心中才渐定了下来。却听贵人仿若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离此地不远有个高柳镇,有位傅门翁氏老孺人是朝廷新近敇封的吧?”
  常知县不知话题怎么忽然转到这边来了,但还是低了头回禀道:“是,这位老孺人不过三十就开始守节,整整守了三十余年。而今两个儿子都是朝廷的命官,周围的乡邻都称许不已,这才下旨彰表一二。”
  贵人轻嗯了一声,良久才道:“我听说这傅家二房的女儿端庄贤淑,知礼大方,原来是这样有德行的节义夫人教导出来的呀!难怪,难怪!我府中的王妃最是喜欢这样的女子,你到高柳傅家走一趟,就说秦王妃请傅家二房的姑娘到京城王府里陪陪她说说话。办好这件事,本王重重有赏!”
  常知县冷不丁地抖了一个激灵,忙低下头恭谨应诺。
  出了屋子,外面的寒风陡然吹来,激得常知县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回头看见那位曹太监亦步亦趋地跟着,连忙从袖子里摸出一块刘海戏蟾羊脂玉把件塞过去道:“公公莫送了,小的自去就是了。只是刚才殿下到底是什么意思,怎么让我把傅家二房的姑娘送到王府里去陪王妃娘娘?”
  曹太监恨铁不成钢地望过来一眼,翘着食指小声骂道:“看你是个聪明人,实际是个榆木脑袋。那傅家二房的姑娘交了大运道,前些日子让咱们王爷瞧上了。老上心了,这才特特绕道到你们青州县衙里走的这一遭。你把这件事办利落了,王爷高兴,那位傅家姑娘也高兴。贵人们一高兴,咱们这些底下人就高兴!“
  常知县倒抽一口凉气,半天才呐呐言道:“听说这傅家二房的姑娘自小生在广州,第一次回老家,怎么就让王爷瞧见了的?”
  曹太监得意道:“这就是戏本子上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天时地利与人和,再巧也没有的事了。只是走了个对脸,王爷就掉了魂,还没口子的赞道这姑娘生得大气。悄声跟你透露一句,咱家从未见过王爷对哪个女人如此上心,你千万别给办砸喽!”
  看到常知县噤若寒蝉,曹二格斜瞥了一眼,心想这件事到底要着落在这人身上,稍缓和了语气后终于悄悄透了个底,“要知道,咱们秦~王府的王妃娘娘到现在膝下都没有子嗣,这位傅姑娘是正经的官家姑娘,进了门起码是个侧妃吧。要是有遭一日生下个龙子凤孙,日后的造化可是不可限量的,到时候你的官途只怕也要一飞冲天了!“
  等常知县浑浑噩噩地忙完一切回到主屋内室时,已是丑时了。杜氏看着丈夫沟壑纵横疲累的老脸,心疼得直打哆嗦,迭声吩咐婆子将熬好的参汤端出来。常知县一气儿喝了,这才缓过神来,将丫头婆子全都赶出去后,低声问道:”咱们往高柳傅家送的礼都拿回来了吗?“
  杜氏有些莫名其妙,狐疑道:“他家本来就没有收,我不拿回来,难道放在外面吹风啊?”
  常知县探头左右看了一下又低声问道:“都有谁知道咱家向傅家提亲之事?”
  杜氏更是莫不着头脑,“怕是许多人都知道此事吧!你不是说要让人知道咱们家的诚意吗?毕竟是咱们家的玉芝得罪了他们,那傅家两兄弟都是朝廷官员,傅家二房的宋氏背后可是站着京城的寿宁侯府。”
  常知县悚然一惊,双拳一击自以为通晓了其中的内情,“那寿宁侯府上下两代人都是镇守九边的封疆大吏,秦王殿下原来是想搭上这条线,还说什么对人家姑娘一见钟情,我呸!”
  “秦王殿下,你说秦王殿下,是住在梅园里的那位贵人吗?你不是说是哪位大户人家的公子爷吗?他进门时,我远远看到一眼,那行迹看着就不是一般人。你也是,都老夫老妻了连我也瞒着,要是让那秦王殿下提点一下咱家柏哥儿,那可是受用不尽了!“杜氏喜滋滋地嗔怪道。
  常知县呵道:“胡说什么?千万莫让柏哥儿到秦王殿下跟前去!唉,我跟你说实话吧,秦王殿下看中了傅家二房的姑娘,明里是让王妃娘娘接她去做伴,暗地里却是想纳那位百善姑娘当侧妃。他日要是知道咱家柏哥儿曾经肖想过秦~王府的侧妃,还去提过亲,那真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呢!“
  杜氏大惊,“那这事不就变成柏哥儿的把柄了吗?要是日后考中进士入了仕途,岂不是人人都可以拿这事来要挟于他?”
  两口子一气儿想得又远又长,常知县连连顿足懊悔道:“就是这个话,就是这个话,当时秦王殿下说看中了傅家的二姑娘,我后背上就起了一层白毛汗。要是让人知道此事,不管是谁的错,只怕咱家柏哥儿的前程就到头了。”
  杜氏几乎委顿在地,颤声道:“这是怎么说的?我的柏哥儿怎么莫名其妙裹缠在这种事情当中,那傅家姑娘也不是跳脱的性子,看起来稳重得很,怎么会招惹到那位贵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