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闭门造剑
  瀑布飞流直下,若珠帘般挂在丹霞峰秀翠侧岭,落入深潭之中,激得珠玑四溅,水汽濛濛,点缀着少女清丽的娇颜。
  谢灵烟一身轻装,手持长剑,赤着白生生的玉足,婷婷立在泛着水花的潭面上,若洛神女仙,出水白莲,在喧闹的水声中显得安静恬然。
  一滴水珠,贴着谢灵烟的脸颊划出一道柔美曲线,最终从她尖尖的下颌滴落,在滴落瞬间,而谢灵烟也动了。
  谢灵烟不急不缓,每行一步,赤足下都绽放出一朵冰莲,冰莲拖举下她行在水面上却是如履平地。行至瀑布之前,忽闻一声清亮剑吟,谢灵烟剑出鞘,寒意顿生,周遭水雾化作细小冰粒,纷纷洒落,而谢灵烟剑光一划,剑锋剑锋经行之处,竟在瀑布上结出一道冰线,见瀑布拦腰截断。
  谢灵烟展颜一笑,一笑间,整个人都似生动了起来,从方才恬静清冷的仙子便回了伶俐活泼的小姑娘,但笑容方绽开,便化作一声慘呼,瀑布冰结不过一瞬,随即便冲开冰线阻碍,化作更凶猛的怒流,脚下潭水动荡,谢灵烟立足不稳,倒向前面,随即又被瀑布冲压到潭底。
  “好惨好惨,还好没人看见,不让丢人丢大了。”从水潭中爬上的谢灵烟一便肘干衣服,一边自语道。
  “不过用了三个月,这傲寒剑法总算练成了,嘻嘻,去找师傅炫耀一下!”
  自应飞扬来凌霄剑道算起,已过三个月,谢灵烟下山一行,屡遇挫折,虽嘴上不说,但心中早感觉自己实力不足,有心无力,待安置应飞扬的事情办了,便向商影请求闭关修炼。
  商影见这小丫头难得用心,哪会不应,非但将她带到丹霞峰侧岭,溅玉飞瀑旁的清修之地,还传授了她一套傲寒剑诀。
  谢灵烟亦是天资过人之辈,潜下心思习练三个月,傲寒剑诀就已有小成,傲寒剑诀清冷绝尘,凌厉逼人,若再搭配她原本修炼的冰华寒魄剑,威力定是倍增。
  谢灵烟急着炫耀,但找了绕峰一圈都见不到商影身影,环视了四周,确定没人,才不满嘟囔道:“这个小气师傅,说你坏话时你总是突然出现,想找你时反见不到你的身影了。”
  “师傅不在,那就找别人试剑好了,该找谁呢?”谢灵烟歪着脑袋,细细想来,大师应该还在忙着教导殿前弟子,没空理我,三师姐脾气这么坏,直接忽略。傅清明被派出去办事,不在派中。找张毅之,又得回天雅峰,被阿爹撞上定要挨顿数落。
  “对了,倒是好久不见应飞扬了,这小子每隔七天便要来找师傅疗一次伤,竟然从没想过来侧岭探望我。听说应飞扬他也在闭关练剑,哼,忙着练剑就可以不搭理我了?今天本姑娘就教训他一顿,让他知道实力的差距不是靠闭关就能弥补的!”
  说走就走,谢灵烟急冲冲下了山,直奔齐云镇,清苦和应飞扬的住宅。
  “咚咚咚”门板敲得震天响,开门的却是清苦道人,谢灵烟一吐舌头,收敛了下形象,道:“见过师叔,师叔,应飞扬现在在何处?”
  “他啊,他在里屋练剑呢,要找他自己过去把。”
  谢灵烟又行一礼,跑过院子,心中暗自疑惑,“这应飞扬,练剑为何不在院中练?在屋子里练剑,不怕砸坏家当。”
  待靠近房门,耳中传来不是霍霍剑风声,而是郎朗诵读声。
  “灵凤十三式,瑰丽凄艳之剑,向死反生之招。招取凤凰将死,浴火涅槃之意,命火点剑光,寂心证剑意,欲陷敌则先自陷,陷死地则后生。
  剑招十三式,式一,有凤来仪,剑走飞捷,如翅如翼。。。。。”
  谢灵烟推门而入,便觉一阵劣质墨水的墨臭扑鼻而来,再见重重书卷中,应飞扬蓬头垢面,如癫似狂,书卷已堆积如山,桌上地上也皆是写得密密麻麻的字稿和写秃了毛的毛笔,应飞扬一手持笔,一手压卷,满脸郁卒,一边发泄似得奋笔疾书,一边朗声诵读。
  见谢灵烟来了,只是抬眼扫过,并不搭理,继续边念边写,谢灵烟看得新奇,倒也没跟他计较,反是笑道:“听闻你再跟你师父学剑,这学剑的方式,啧啧,真是别出心裁啊,令人大开眼界。”
  应飞扬运笔不停,口上狠狠道:“好说,只是此法过于玄奥,非剑道不世出的天才无法修炼,对你来说观之无益,只会自损修为,劝你快快退去。”
  谢灵烟见应飞扬心情极差,反而幸灾乐祸,连找他试剑的目的都忘了,应飞扬越是赶她走,她便越是在房内东转转,西看看,忽而捡起一张废稿,叫道:“哇哇,如冰华绽,如寒月现,这不是冰华寒魄剑的剑谱么,你竟把它抄了!”
  应飞扬冷哼一声,道:“何止!”谢灵烟再看,发现脚下踩得一张竟是傲寒剑决的剑谱,更是惊奇,道“不是吧?你到底抄了多少剑谱。”
  “多少?”应飞扬冷笑道:“当然是全部!除了那几部非经许可,不得翻阅的禁卷,其他三十六本剑谱早就从你师傅那里全数借了,然后日日抄夜夜抄,抄一遍再抄一遍,抄到倒背如流还不算完,每抄一式都要给这招做批注,抄完一本还要写篇文章分析剑理,文章要写得比剑谱还厚,写得不好还得重写!我这三个月来就只握过笔,从没握过剑”应飞扬越说越激动,“啪”得一声,将手中毛笔捏成两截。
  此等练剑法子,莫说是见过,便是想也不敢想。
  饶是谢灵烟存了幸灾乐祸的心思,此时也不禁生起同情,替他报不平道:“这。。。这。。。哪有这么学剑,你这是要学剑还是考进士做相公啊?再说哪有只学剑理不练剑招的道理,少了交手经验,岂不是纸上谈兵一般!”
  “哈哈哈!”应飞扬癫狂笑道:“都说了,那是你们常人,本人天生剑觉,生下来便是使剑的,出剑自有天成,何必舍本逐末,让后天的经验蒙蔽了先天剑觉,舍弃经验束缚,正合率性随我,归朴照心之意,才能达心有所指,无所不至之境!”
  这话听着玄奥晦涩,又虚实夹杂,一猜便是出自清苦道人之口,应飞扬此时满心愤懑的说出,说是解释给谢灵烟听,不如说是念出来说服自己。
  便如应飞扬所说,自他轻率的答应了随清苦练剑后,清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剑没收了,让他允诺非经允许不得用剑,之后就将丹霞峰借来的诸多剑经一股脑全丢给他供他参悟,应飞扬初时见猎心喜,整日手不释卷,但看完剑经之后,麻烦却来了,当他想演练这些剑法时,却被清苦拦阻,此时应飞扬才知清苦教授的法子是何等用心险恶。
  谢灵烟不禁心里发寒,露出同情眼神道:“我觉得我那小气师傅坏毛病已经够多了,没想到你师父比她还疯,真是谁都不容易啊。”
  “嗯,你也不容易。”应飞扬突然笑道,不过这笑倒不是疯笑狂笑,反而有一种看好戏的意味,谢灵烟突然觉得背后一阵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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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稍稍拨回,清苦道人替谢灵烟开了门,便回返正屋,而房子此时端坐一柔婉秀丽女子,正是商影。
  商影秀眉一挑,随口问道:“是谁来了啊。”
  清苦道:“你们也真是,师傅前脚到,徒弟后脚就来,倒真像商量好的,那小丫头刚出关,你要去见见她吗?”
  商影抿嘴一笑,道:“不必了,等她背后议论我时,我再突然出现,吓她一吓。”
  清苦觑眼道:“当你徒弟,还真要胆大的才行。”商影不在意道:“莫说我了,咱们继续方才话题,快让我看看你徒弟的进境吧。”
  清苦依言,拿出一堆文稿,递予商影,商影方看头几字,便知是应飞扬所抄的《明心剑诀》的剑谱,只觉笔力劲挺,气韵生动,若自然天成,虽已书法角度观之仍是稚嫩,但却另商影不禁赞道:“好字,字中竟已有剑意,当真好天资!”
  “莫惊奇,还没看完呢,再看这几张。”商影又拿过《真武荡魔剑》剑谱,轻“咦”了一声,越看越是心惊,以笔法观之,便可知与方才的那份一样,同处于应飞扬手笔,但若细细看来,又发觉细微不同,此份字稿力道更为雄浑,当真是力透纸背,大气磅礴,笔态沉稳若玄龟。但遇上勾挑之处又若灵蛇,使沉稳字迹瞬间鲜活。
  商影看得心惊,顾不得说话,又拉过一份,这次抄录的是《狂风怒雷剑诀》,许是书抄多了心生厌倦,此次字法略显潦草,却是笔走风雷,龙蛇飞动,整张只透出一股恣意张力,好似写得不是剑谱,而是一张呼风唤雷的符咒,向天一投,便能化作雷霆惊霄。
  商影又换下一张,一张张字稿翻过,光洁额头上竟渗出了几滴香汗。
  只看一张,便觉应飞扬运笔如剑,字中带显傲然剑意,能到此等境界,已显天资卓然不凡。但多看几张,却觉每一张都是相似之中又有差别,笔法灵活多变,所含剑意也不尽相同,却又与所抄剑谱的剑意暗暗契合,尽得其中真髓。
  需知剑意多随心性而定,所以每人依心性不同,都有各自适合的剑法,便如谢灵烟的性子,就适合空灵缥缈的剑法,若让她用后发至人,沉稳厚重的剑法,她定难以把握其中剑意。是以凌霄剑宗剑法虽多,但多数人只是挑最合自己口味的剑法修炼,其他略作了解就可。但应飞扬不但将这基本剑法全数抄录,而且只用笔迹,就将各自不同的剑意淋漓尽致的表现出来,此等能耐,已近乎“剑心通明”的至高境界。
  “先别惊讶,再看看这些。”清苦又递来一堆手稿,这是对各种剑法剑理的研究,足有厚厚一摞,商影一目十行的翻过,看完之后叹了口气道:“这等天资,怕是不下于你当年了吧,初闻你教徒方式时,总觉得靠不住,现在看来,你们这一老一小联手,怕是真能开辟一条前所未有的剑途。”
  手稿中,应飞扬将一招一式的剖析各种剑法,角度之新颖,见解之透彻,另商影这样的前辈都大受启发。商影又翻了两册,把书一合,推还给清苦。
  “不再看了吗?”
  商影幽幽道:“不看了,我还是抓紧管教自家徒弟好了,我这辈子输到习惯也就罢了,总不能让徒弟输太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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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灵烟回头看去,便见商影温婉笑容,登时寒意自脊髓便沿全身,颤声道:“师傅,你怎的来了?”
  商影笑道:“我最近方修了“洞天彻地”的神通,百里之内,风吹草动都逃不过我的耳朵,听说我的爱徒在念叨我,我便来了,不知我爱徒在说我什么呢。”
  “哪有这种神通啊,师父你又骗我。”谢灵烟撅起嘴道,:“对了,师傅,我是刚练成了傲寒剑决,想找你指点评鉴,才会念叨师傅。”
  “这样啊,那我可要好好考校你一番了。”商影眯着眼,不怀好意道。
  谢灵烟只道商影又要借着考校敲打她,随即眼珠一转,指着应飞扬道:“师傅何必亲自动手,眼下不就有个和我过招的最佳人选,既然应飞扬也在修炼,那弟子就跟他切磋,只要你一句话,我这就能把应飞扬打的做狗爬!”
  应飞扬脸上笑容一僵,商影却替他做主道:“女孩子家的,说话怎么这么不文雅,考校你本事的方法多了,这样吧,这天气也热了,你去市集上买上二十斤瓜果运回丹霞峰,然后给我切成冰镇的小块,我回来之前,可别让冰化去了啊。”
  谢灵烟脸色一馁,委屈道:“师傅,你教我剑法就是为了让我给你冰镇瓜果么?”
  “也不止,这以后炎炎夏日,用得到你的地方多了,你先去吧,不然完了好果子都让人挑完了。”商影轻描淡写道。
  谢灵烟苦叹一声,垂头丧气离开,商影又对应飞扬道:“明日又该上山了,你可莫忘了。”
  “忘不了。”应飞扬垂头无力道,再房中闭门抄书虽然烦闷,但与上丹霞峰受商影“摧残”相比,他倒宁愿做个抄书匠。
  商影轻轻颔首,随意调笑了几句后便阖门离去,见得商影离去,应飞扬又从案下掏出一沓暗藏的书稿,提笔再写,似是要发泄无尽怨气。
  若是清苦和商影此时看到应飞扬所书内容,定会再现震惊之色,对他评价再高三分。
  “灵凤十三式,向死反生之招,不置死地,则无后生。。。。。。。虚而困之,游而击之,避其锋,乱起势,留生机,封死门。则可断其喙,折其翼,灵凤十三式——
  ——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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