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
  苏均正好有个适龄的女儿,如今刚刚十四岁,正是妙龄,最重要的是,这个女儿生得跟她的堂姐有七分相似,苏均打了主意之后,更是有意调教,让女儿一颦一笑,都向先皇后靠拢,他琢磨着,圣人对先皇后情深意重,自己的女儿有这么个优势,定能被圣人看中,加上兄长的面子,就算不能封后,怎么着也该有个四正妃的名分。
  他已经想到了这里,接下来,自然是要劝服自己的兄长苏牧了。他辗转反侧了好几天,总算想出了一套说辞,跑过去找苏牧。
  苏牧这些年看似闲云野鹤一般,实际上对外面的事情还是门清,他明白,如今太子年纪还小,圣人也很年轻,暂时不需要着急,只要太子稳住,那么,便一切都好。因此,虽然对自己不能一展抱负觉得遗憾,却也觉得自家外孙能做皇帝,对苏家也不坏,起码能保证苏家三代富贵。尤其一个承恩公的爵位,往下传个五代也是等闲,日后即便子孙不肖,也不至于太过落魄。
  苏均来的时候,苏牧正在逗弄一只鹩哥,教它念诗,苏均来的时候本来早就打好了腹稿,这会儿见兄长虽然只是穿着一身便袍,头发也就是随意用一根木簪挽了个发髻,穿着一双布鞋,看着跟乡下的老秀才没多大区别,但是却是下意识地心里一个哆嗦,站直了身体。苏均出生的时候,父母年纪已经不小了,对他几乎是一味溺爱,至于教育什么的,差不多是作为长兄的苏牧一手负责,可以说,如果没有苏牧的督促,苏均别说考中举人,不是个到处花天酒地的败家子就不错了。因此,对苏牧,苏均有种下意识的敬畏。
  “真是稀奇了,老二你今儿个怎么想到来找大哥我了?”苏牧对这个弟弟也有些了解,知道没事他绝对不会过来,他宁可出门喝茶听戏呢!
  苏均缩了缩脑袋,干笑了一声:“大哥这话说的,叫弟弟竟无言以对了!”
  苏牧顺手抓了一把瓜子,放到鹩哥的食盆里面,然后从一边伺候的仆役手中接过一条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冷笑了一声:“你还知道无言以对呢,说吧,有什么事?”
  苏均咬了咬牙,说道:“大哥,弟弟还真是有话要说,这关系到咱们家的百年大计啊!”
  “你还想得到这个?”苏牧轻笑了一声,“那就说说看吧!”说着,挥退了伺候的仆役,招了招手,让苏均在自己对面坐了下来。
  苏均等到苏牧坐好了,这才小心地在对面的石凳上坐了下来,整理了一下思绪,才说道:“大哥也知道了,宫中又有皇子皇女出生了!”
  苏牧点了点头,苏均似乎受到了鼓舞一般,继续说道:“大哥,如今宫中最受宠的却是甄昭容,以后,说不得还有别的宠妃,弟弟虽说是个不成器的,却也知道,这枕头风的厉害!”说着,苏均讪笑了两声。
  苏牧皱了皱眉,问道:“老二你究竟想说什么?”
  苏均鼓起勇气,说道:“大哥,人心易变,圣人也是一样,圣人如今感念先皇后,对太子宠爱有加,只是日后,宫中新人迭出,又有诸多皇子皇女出身,势必要占据一部分圣人的心,若是有有心人生出了什么心思,在圣人身边嚼舌,圣人哪怕再相信太子,天长日久之下,也要生出疑忌来……”
  苏牧原本在喝茶,这会儿直接将茶盏丢到桌上,茶水乃至里面的茶叶都四溅开来,他冷声道:“说了这么多,你是想要让五丫头入宫?”
  苏均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说道:“弟弟就是这么个想头!”
  苏牧这才想起,之前苏均特意请了宫里的教养嬷嬷回来,放到了五姑娘苏玉容身边,可见,他这个想头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他深深地看了苏均一眼,心中不由冷嘲,想不到,原本那么没什么心眼的弟弟,如今也有了自个的心思了。嘿嘿,他想得倒是好,让自个的女儿入宫,打着照顾太子的名义,取代先皇后的位置,到时候,就算太子登基,也得感念姨母的照顾,若是女儿有子,只怕又是另一个想头了吧!想到这里,苏牧看着苏均的目光,更加凌厉起来。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苏均也顾不得害怕了,梗着脖子说道:“大哥这般看我作甚,弟弟我承认,我有私心,但是,这也是为了家族着想,苏家宫中无人,若是让小人离间了天家父子,太子的位置未必坐得稳,大哥你也不想想,本朝之前也有两个太子,后来怎么样了?”
  苏牧听到这里,神色大变,直接一巴掌扇了过去,苏牧虽然是书生,这会儿含怒出手,直接将苏均扇了个倒仰,差点摔倒在地。苏均这会儿勇气已经差不多退去了,不过还是强撑着捂住自己已经肿起来的脸,说道:“大哥,我话已经说到这儿了,到底如何,你好好想一想,看弟弟我说的是不是有道理!”说着,有些狼狈地站起身来,跌跌撞撞地跑了。
  苏牧独自坐在亭子里面,想着苏均之前说的话,一时间竟是有些呆住了,好半晌,苏牧才长叹了一口气,有些萧索地站起身来,正准备离去,忽然瞧见挂在一边的鹩哥,眼中闪过一丝厉色,直接伸出手去,抓住了那只还在啄食瓜子的鹩哥的脖子,用力一拧,原本已经学会了许多话,连唐诗宋词都会好几首的鹩哥还没来得及发出什么声音,就没了声息。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8 章
  徒景年还不知道苏家有了别的打算,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不过承庆帝却已经听说了苏均的打算,似乎这事也得到了苏牧的默许,心中对徒景年更是生出了一些怜惜,他才不会相信苏家专门让人进宫照顾太子之类的话,徒景年常年待在东宫,一应份例,走的都是大明宫的帐,根本没有后宫插手的余地,承庆帝也有意避免他与后宫那些妃嫔接触,苏家就算有人进宫又如何?不过,他心中却是冷笑,原本还觉得苏家人很聪明,想不到,竟是这般的聪明法!也好,这样的蠢材,也有蠢材的用处。想到下头人禀报说,苏家这位五姑娘生得与懿元皇后颇为相似,心中便是一阵冷笑,看样子,如了他们的愿又如何呢?
  苏家这步棋看起来对徒景年颇为不利,实际上,苏家如今除了个承恩公的名头,在朝中根本没多少影响力,却让承庆帝觉得,苏家这般,若是徒景年知道了,自然会对外戚生出戒备之心。
  承庆帝自个对外戚没什么好印象,他生母不显,原本不过是个小官家的女儿,也不受宠,偏偏一直惦记着家里,他开府之后,便常常传信,要他照顾自己的舅家,偏偏那家人是个不识抬举的,而且总是跟承庆帝纠缠不休,公然打着皇子舅家的名号,在外面胡作非为,卖官鬻爵,承庆帝光是给他们擦屁股就花了不知道多少力气,后来登基之后,追封了生母为太后,对舅家却颇为苛刻,封了个空头的爵位,没有爵田,没有亲卫,并且抓着他们为非作歹的尾巴,不时申饬一下,削点爵位,如今,不过仅剩下一个伯位,也明白皇帝外甥对自家没什么感情,如今却也知道缩着脑袋安心过日子了。
  原本承庆帝还觉得苏家人知趣,如今却觉得,苏家人也是不知足的,想到当年的懿元皇后,何等温柔体贴,从来不会干涉朝政,也不会为了娘家的事情求他,若是她知道苏家如今这般对自己的儿子,九泉之下不知道该如何伤心呢,这般想着,对徒景年更是心软了几分。
  这几日,承庆帝慈父之心几乎爆棚,什么事情都要想到徒景年,吃饭的时候看到某样菜是徒景年喜欢的,立刻吩咐御膳房令做了送到东宫,写字的时候,又要给东宫赏赐笔墨纸砚,就算是睡觉,也得想着徒景年一个人会不会害怕,竟是又将徒景年从东宫接到大明宫住了几天。
  徒景年只觉得莫名其妙,回头又发现苏煜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旁敲侧击一番,终于知道了苏家的打算。徒景年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说实话,他没见过几次苏家的人,苏家进宫的一般是承恩公夫人,还有先皇后的大嫂,她们看徒景年的目光,就像是穷人看到了财宝一般,反正不是将他当做外孙外甥看,因此,徒景年对他们要说有什么亲情,还是什么期待,那就免了。
  这会儿想到承庆帝之前的举动,不由心中一软,不管怎么样,承庆帝对他这个儿子,算得上是关怀备至了。感动之下,徒景年很快也做出了回报。感情是需要经营的,自然要你来我往,一味地接受显然不行。因此,徒景年吩咐下面加紧时间,赶出了一批腕表。这年头已经有怀表了,不过一般算是贡品,一般人家是看不到的,这些人家家里有个座钟就很不错了。怀表虽然方便,却不比腕表,只是之前很少有人这么想过,因此,徒景年下了命令之后,下面的人很快送来了成品,表盘上镶嵌着各种宝石,表壳也有各种材质的,珐琅的,描金的,纯金的,羊脂玉的,翡翠的,珊瑚的,应有尽有,表带也是这般,材质各异,做得极为华贵精致,徒景年直接取了一盒,给承庆帝送过去了。
  承庆帝平常也是常常揣着一个怀表的人,这会儿见了,自然发现这个可比怀表方便多了,见承庆帝神色,徒景年取了一支,亲自给承庆帝戴上了,承庆帝摆弄了一下,满意地点了点头,嘴上却说道:“阿鲤,你是太子,这种事情,让底下的匠人去想就是了!”
  徒景年笑嘻嘻道:“这事不过是我看父皇每次看时间都不方便,胡乱一想,哪知道下面的人就做出来了。何况,儿臣这个年纪,不正是承欢膝下的年纪吗?等到长大了,儿臣没准就不好意思了,父皇还不多珍惜珍惜啊!”
  承庆帝被逗乐了:“你长再大,在父皇眼里,还是我的小阿鲤!”
  徒景年见好就收,这年头,七岁不算小孩子了,要不然也不会有所谓的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说法,一味撒娇弄痴,小时候是可爱,再往后偶尔为之还行,多了就叫人厌烦了,不是所有人都像贾母一样,把贾宝玉养到十七八岁还是个大龄儿童,依旧觉得自家孙子谁也比不上的。
  徒景年虽说对苏家没什么期待,但是对苏家这种背后捅刀子的行为,心里还是不爽的,不得不说,这么多年的皇室生活带给了他很大的改变,已经有了一些唯我独尊的想法,苏家按理说应该为自己效力,现在居然有了二心,心中自然生出了芥蒂,不过也仅仅是心里而已,明面上,他对苏家的态度一如既往,当然,主要表现在对苏煜的态度上,苏煜一开始还纠结了一阵子,不过见徒景年不像是有什么不满的样子,也渐渐不再多想了,不过是依旧和以前一般,与徒景年相处,跟徒景年说一些外面的事情。
  宫中难得陷入了平静之中,不过没多久,便有消息传出,说圣人有意南巡。
  这并不是什么稀罕的事情,本朝皇帝权威较重,几乎每个皇帝都出巡过,不过是地方不一样而已,太祖曾经封禅泰山,高宗曾经北上亲自巡边,仁宗曾经三次巡幸洛阳,便是先帝也曾经南巡过。
  不过,一般出巡都要有个理由,太祖当年驱逐鞑虏,恢复了汉人衣冠,自然是惊天动地的伟绩,封禅泰山也说得过去,高宗巡边也是蒙元余孽寇边,高宗御驾出行,那是去对蒙古人炫耀武力的,仁宗巡幸洛阳,却是打着祭祀的名义,毕竟所谓生在洛阳,葬在北邙,历朝历代多有皇陵就在洛阳边上,仁宗那会儿却是跑过去祭祀历朝历代的皇帝的。先帝南巡是因为当时有倭寇常常登岸,屠杀渔民,甚至是冲击县城,先帝虽说在家事上有的时候显得有些拎不清楚,对外却保持着徒家人一贯的作风,谁要是敢伸爪子,那就打回去。因此,竟是亲自跑到东南大营那边坐镇,将来犯的倭寇打得落花流水,又下诏送往倭国问罪,直逼着倭国天皇低头才作罢。不过比较悲剧的是,他其实是找错了人,因为这么多年来,天皇那就是个傀儡,倭国那边掌权的其实是幕府,天皇低个头,对倭国来说,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那些倭寇也算是得了教训,已经有数十年不敢上岸了,一般顶多是充当海盗,打劫一些过往的商船,还得是那种小型的船队,要不然,没准也要遇到硬茬子。
  轮到承庆帝,他登基这么长时间了,也想出去玩玩了,这会儿国库充盈,四海承平,没什么需要他过于操心的,自然想要出去哈皮一下,他当皇子那会儿就光跟着几个兄弟还有老爹勾心斗角了,先帝南巡那会儿他还小,又是跑去督战的,哪里能随驾出行,因此,这会儿也动了心思。
  只要有了这个想法,想要找理由还不简单嘛?正巧,之前承庆帝教导徒景年的时候,看到一本折子上写着钱塘江溃堤,水患严重,眼睛一转,便想到了主意,回头便直接宣布,自己要去巡查南方各处的堤防情况。
  下面的臣子劝谏也没用,你要是不让皇帝出去,是不是心虚,是不是朝廷往堤防上投了那么多钱,都叫你们这些人给贪污了过去?因此,虽然有人真的是心虚,不过还是得硬着头皮开始准备起来。
  帝王出行自然不会是什么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这里面麻烦事情多着呢,皇帝出行銮驾总得准备好了,还有仪仗什么的,哪些大臣要随驾,哪些大臣要留在京中,还有一路上的安全问题。徒景年这个年纪,还没正式参与政事,自然是不用留下来监国的,也得跟着走,于是,这里面还得牵扯到太子的仪仗什么的,加上承庆帝还打算带几个妃嫔跟着,这同样都是麻烦,内务府的人忙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后宫里的一干妃嫔也是开始行动起来,所谓一入宫门深似海,这辈子有没有机会出门就得看运气了。难得遇到这样的机会,一个个哪有不动心的,因此,只要觉得自己在圣人心里还有点地位的,都开始四处活动起来,打听着出行的名单,遇到承庆帝的时候,撒个娇什么的,求承庆帝带上自己,倒是让承庆帝很是享受了一段时间。
  不过到了最后,如愿的不过是少数,端妃之前孕育公主有功,被晋了贤妃,算是正妃了,田家又在东南,承庆帝哪怕有意削权,也得缓缓图之,之前因为立后的事情给了田家一个大棒,这会儿自然也该送个甜枣上去,因此,便带上了贤妃,并许诺到时候可以让贤妃见一见家人。甄昭容是目前最受宠的,也是出身金陵,这次自然也要带上,而且,承庆帝觉得甄昭容升得太快,这次带她伴架也算是一个奖励,等到过两年再晋封不迟。另外,承庆帝又带上了几个位份不高的小妃嫔,总得多换换口味。
  准备了差不多两个月,眼看着都入秋了,南巡正式开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9 章
  能够出行,徒景年也很高兴,虽说皇宫很大,但是他能去的地方也就是那么一亩三分地,上次难得出个宫还被搅和了,这次南下,起码也得两三个月,却是可以好好见识一下这个年代的风土人情了。
  其实从长安南下最简单的办法是走运河,不过,如今运河非常繁华,每天商船都是熙熙攘攘的,而且走官道你可以清道,防止有什么闲人打扰,一般的商人却是不敢走官道的,平常偶尔越界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只要有钱,馆驿也会向行商的商队提供方便,可是圣驾在的时候,说不得就要被扣一个窥伺圣踪的罪名了。可是运河不一样,想要拦河,成本就很高了,何况,龙舟可不是那么好建造的,銮驾什么的,内务府起码一直修着,可是龙舟,可不在日常工作范围内,加上承庆帝虽然是想要出来休闲放松一下,却也想看看民情如何,因此,自然还是走陆路比较方便一些。
  徒景年原本以为如今出行应该跟后世自驾游差不多,但很快发现,这年头难怪很多人不乐意出来呢,长途出门实在是太不舒服了。
  太子有自己的銮驾仪仗,只比皇帝的差一点,需要用七八匹马拉着,俨然就是个房车的格局,里面空间很大,还有床榻,恭房,书桌什么的,问题是,这年头没有弹簧,没有橡胶啊,哪怕路上垫上了厚厚的黄土,车里面也加了许多软垫,也不能改变坐车其实很颠簸的事实。时间短的话没什么,时间一长,坐在马车上,简直觉得骨头架子都要散掉了。
  问题是你还不能下车随意走动,因为,即便是在路上,他也是要学习的,詹事府的人来了差不多一半,太子太傅、太子少傅、左右庶子可都来了,那都是先生,每天要照常给太子上课的,皇帝其实也一样,只不过以前处理国事是在大明宫,如今改在銮驾上罢了,京中留下的内阁成员,每天都会命人用六百里加急,将折子并上内阁的处理意见送过来,亏得这么多年来,为了防范蒙元,朝廷在北方还有一些海岛上设置了马场,驯养良种,若是跟宋朝那会儿一样,光是马都要不够用了。
  马车上并不是什么学习的好地方,好在考虑到了实际情况,也是徒景年的进度一直不错,路上的课程也不重,学了一个多时辰,一天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这边课程刚刚结束,那边曹安平就过来了,说是承庆帝要接徒景年到自己车上去,徒景年自然是答应了下来。
  承庆帝对马车上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适,也难怪,他大概早就习惯了。这会儿见徒景年神色有些恹恹的,便问道:“阿鲤这是怎么了?怎么没什么精神?”
  徒景年找了个借口,说道:“父皇,坐车上太闷了,我能出去骑马吗?”
  承庆帝哈哈一笑:“还说自己长大了呢,果然是个小孩子,坐不住了吧!行,等过一会儿,叫人把你的马牵出来,你也遛一遛!”
  徒景年有自己专用的小马,毕竟七岁的孩子,个头也就到大人腰这边,根本也骑不了什么大马,那也太危险了,只得弄匹小马过过瘾罢了!
  徒景年顿时有些郁闷,那小马被专门训练过,性情非常温顺,而且速度也有保证,就是保证在看着小跑的情况下,足够慢,慢到哪怕骑在上面的人不小心摔下来,也摔不坏,这就没多大意思了。
  徒景年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出去溜一圈,很快,他便打消了主意,因为这会儿太阳上来了,地上原本洒的水也干了,稍微一走动,就尘土飞扬,徒景年通过玻璃的窗户看着外面的龙禁尉,发现不少人都是满脸灰尘,看不出原本模样了。徒景年虽说不至于有洁癖,却也不喜欢搞得自己浑身都是灰。
  不过之前都跟承庆帝说了要骑马,出尔反尔总归不太好,因此,徒景年还是趁着太阳没有升到中天的时候,骑着自己的小马赤云沿着车队的方向来回了一圈,几个侍卫紧跟着护卫,生怕出了什么意外,结果扬起了一人多高的灰尘,等到徒景年下了马,整个人已经被还带着点湿气的黄土给盖住了,全福见了,差点没叫起来,赶紧带着几个小太监一起上前伺候着徒景年擦洗更衣,又拿着篦子给他梳头,梳下了足有半斤黄土,又用毛巾擦了即便,这才清爽了一些。
  承庆帝看到徒景年的时候,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承庆帝也是了然,指着他笑道:“这下还要不要去骑马了?”
  见徒景年神色有些郁闷,承庆帝含笑道:“阿鲤在这事上这般较真作甚,之前你下车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有些后悔了,偏偏还要死撑着,这又何苦呢!既然已经知道后果不美妙,打消主意便是,朕又不是在这事上跟你较真,朕是你爹,什么话不好说呢,不想骑马了,直说便是,朕还能逼着你下车不成?”
  徒景年怔了一下,还是开口道:“儿臣明白了,谢父皇教导。儿子之前只是想着,既然已经说出了口,即便有什么问题,儿子也就自己尝了,权当是个教训!”
  “你这想法也有些道理!”承庆帝欣慰地点点头,却道“不过此事可一不可再,有个教训便是了,这次不过是让你身上脏一些,若是日后遇上什么国家大事,你毫不考虑,就直接出口,还要死犟着不肯回头,问题就不是这么一点,只需要擦洗一番就行了!”
  徒景年听了,郑重地站起身来,跪下低头道:“儿臣谨受教!”
  “明白就好!” 承庆帝亲手将徒景年拉了起来,在自己身边坐下,“阿鲤你是一国储君,所作所为不仅仅是你自己的事情,很多就要牵扯到很多人,甚至是国家大事,因此,更需要谨言慎行才行!”
  徒景年点了点头:“儿臣明白了,日后定当注意!”
  承庆帝见徒景年确实听进去了,便不再多说,只是让徒景年喝点茶水,吃几个点心。
  这般大队人马出行,一天走个二三十里才是正常现象,好在内务府在这事上还算有经验,这边还没停下来,打头的人已经估摸了地方,在那边建了临时的营盘,当晚便可以暂时驻扎。
  御驾到的时候,天还没有全黑,不过,一直到半夜,跟着的人才算是齐全了,营盘里几乎是折腾了一宿,徒景年还有些认床,结果愣是一晚上没睡好,不由再次发誓,以后打死也不随驾了,实在是太累了。
  承庆帝也有些累,不过精神还挺不错,毕竟他想了好多年的公费旅游,难得实现了,哪有不高兴的道理。
  车队出了潼关,一路往河南而去,圣驾要在洛阳停留几天,顺便祭拜一下几个前朝的皇陵,而且洛阳那边还有唐朝那会儿修建的行宫,之前仁宗巡幸洛阳之前,也将行宫好好修了一番,这么多年也有宫人在那边维护着,正好可以用。
  在这之前,为了不过于打扰当地的百姓,车队便不打算在各个州县停留了,要不然,就得召见当年的官员,还有当地的豪族,告老还乡的朝廷大员,再有一些百姓的代表,徒增麻烦,还不如直接去洛阳,花个几天时间,一起解决了。
  有了盼头,徒景年精神也好了很多,而且他年纪小,适应能力也很强,很快就适应了路上的颠簸,有的时候,坐在车上还能小憩一会儿,平常听太傅他们讲学,然后再跑到承庆帝那边听承庆帝教导一些简单的事务,顺便蹭蹭饭什么的。见他恢复了原本的状态,承庆帝也放心了不少。
  承庆帝对徒景年怀抱着很高的期望,自然是希望徒景年好的,因此,之前见徒景年有些精神不振,不免担心他水土不服,这年头,水土不服闹不好是要命的,这会儿见徒景年好了起来,自然是松了口气。承庆帝真正养大的孩子也就徒景年一个,当初懿元皇后还在的时候,为了保证儿子和自己的地位,便常常想着法子让承庆帝到自己宫里来,又将徒景年的许多事情事无巨细跟承庆帝说,承庆帝对嫡长子也颇为看重,等到懿元皇后过世,徒景年更是三天两头待在大明宫,有一阵子,甚至还跟承庆帝睡在一起,也就是承庆帝还年轻,等到将来孩子多了,他自然对孩子就没了那么多的关注了。
  在徒景年对沿路的风景已经有些腻味的时候,终于圣驾差不多快到洛阳了。
  洛阳那边的官府早就得到了消息,河南一地几乎所有有品级的官员都赶到了洛阳城外迎接圣驾,随之同来的还有洛阳本地的一些世家豪族的当家人,还有一些乡老代表,都站在城外官道上等待。这里面的人多半都颇为惊喜,巡抚布政使这一级别的人也就罢了,年年都要回京述职,总要面圣的,下面的官员大概也就是殿试还有金榜题名的时候,有机会见到圣颜,甚至那时候因为紧张,或者是离得比较远,只记得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别的就一点印象也没有了。很多人琢磨着这一次很有可能得到几乎觐见,自然是希望给圣人留下一个好印象,日后才有机会进步啊!
  当然,有期待的,就有苦恼的,在各自不一的心情中,圣驾终于接近,河南巡抚还有布政使带头叩拜,下面立刻黑压压跪了一地。
  承庆帝压根就没露面,只是让曹安平传了话,命一众官员乡绅乡老平身,然后便直接进了城。
  作者有话要说:
  ☆、第 30 章
  承庆帝这么多天走下来,路上又怕打扰了当地,几乎没有在哪个城市停留过,哪怕有人天天在前头扎营,但是条件毕竟不如城里,因此,这会儿早就累了,根本不乐意跟一众官员敷衍。
  河南布政使已经将自己的官邸给收拾了出来,安排给承庆帝、徒景年还有一众嫔妃居住,布政使差不多就是个从二品了,官邸也很是不小,里里外外,差不多有十个院落,曹安平忖度着承庆帝的心思,很快将院子都安排了下来,承庆帝自然是住正院,他不放心徒景年,干脆让徒景年与他住在一块,也就是住在正院一侧的屋子里面,至于那些妃嫔之间如何分配,就得看她们的地位还有受宠程度了。
  承庆帝也是有意显摆自己的太子,这些日子下来,徒景年的表现可以说是可圈可点,并不骄纵,性子也颇为坚韧,如今在学问上也颇有些见地,想到一般的人家这个年纪不过刚刚开蒙,徒景年已经读了四书五经,如今都在听太傅少傅他们讲史了,不免有些得意。当然,他却没有多想,徒景年读什么四书五经,不过是读个大概,知道是什么意思而已,不像是外面的读书人,要为此绞尽脑汁,学到四书五经的时候,就得开始学着破题写文章了。而对于徒景年这个太子来说,八股文写得再花团锦簇,又能如何呢?
  本朝皇室教导皇子,以读史为上,什么圣人之言,不过是知道便可,学些做人的道理,谁还真的钻研这些东西,想着什么微言大义,从中钻研什么治国之道,几千年都过去了,那一套早就过时了!甭说皇子太子,便是普通的官员,考试的时候要整日里惦记着四书五经,子曰诗云的,等到考中了进士,当官之后,除非是埋在故纸堆里面的学究,否则的话,还是得学会处理庶务,下面的一些地方官员更是要研习本朝的律法,才不至于闹出什么笑话来。
  下面的官员做官之前尚且如此,何况,太子的职业方向是皇帝,皇帝若是喜爱读书作文,写诗作画,那就是个人爱好,与治国并无多大益处,因此,这些东西大致学个一些,不至于在常识上面有什么疏忽便足够了。因此,尽管太子太傅少傅他们想要像教国子监学生一样,教学生读读经义,写写策论什么的,问题是,宫学里面太祖他老人家定下了章程,差点连课程表都定下来了,你要是按自己的路子走,干脆去向太祖辩解去吧。许多人腹诽太祖当年不过是泥腿子出身,不敬重圣人,但是不得不说,这样的教育更加实际,也因为这个,本朝皇室乃至宗室成员才不会被教得迂腐,被儒家的仁义道德弄得没了血勇之气。
  这会儿的史书尚且没有二十四史,论起来不过是二十三史,从史记一直到元史而已,实际上,这年头颇有些读书人觉得蒙元不是汉人正统,其史书不能算入中原正史之中,因此,一些人只当有二十二史。这段时间,太傅少傅他们便是拿着几部《春秋》和《史记》、《资治通鉴》对照着讲春秋战国还有之前那会儿的历史。
  这里面自然有许多对不上的,太傅少傅却总是拿着孔子编的《春秋》为准,徒景年明面上不说什么,只是表示受教,回头便跟承庆帝说道,太傅他们算起来也是为尊者讳,当年孔子自个都说了,知我者春秋,罪我者春秋。可见他自己都知道,他搞出来的春秋压根就是不准确的,纯粹是为自个的政治理念贴金,牵强附会呢。可见孔子这人算不上什么圣人,不过也是个自私的凡人罢了。
  承庆帝虽然听了之后教训了徒景年一番,要他不许妄议孔圣人,回头却又赏赐了徒景年全套的史书,甚至还有诸多大儒批注过的史记,徒景年自然知道,承庆帝对孔圣人也没那么尊重。说实话,如今孔圣人已经变成了一个牌坊,明面上大家都要拜一拜,实际上就是拿着这牌坊,看谁不顺眼,就理直气壮砸人家一番,说什么不遵圣人教诲之类的话。承庆帝的意思就是,你哪怕不相信这个,但是你也得先学会了,才能够拿这个做武器,维护自己的利益。
  徒景年的早熟自然叫承庆帝颇为得意,心里也在感慨,自家儿子真是争气,没被那群腐儒牵着鼻子走。加上徒景年无论是相貌还是风仪都是一等一的,很是拿得出手,因此,等到闲下来,接见当地官员乡绅的时候,便让徒景年站在一边。
  大家都不是傻子,圣人显然对太子极为爱重,太子也是龙章凤姿,小小年纪,便初具威仪,言语间颇为了得,自然是大拍马屁,想要讨好家长,你就拼命夸他孩子,在皇帝面前,这条定律同样通用。哪怕说的话没什么新意,比如说什么太子这般聪明睿智,不愧是圣上的儿子云云的,拍得承庆帝龙心大悦。
  光拍马屁没用,要是个穷山恶水的地方,马屁拍得再好,承庆帝也不会高兴。但洛阳不一样,这会儿的洛阳虽说不像隋唐那会儿,差不多就是另一个政治中心,但是,洛阳这边的地理环境得天独厚,哪怕宋朝后期和元朝的时候遭受了严重的破坏,如今也已经恢复了过来。
  若是追根溯源,还得提到太祖。太祖称帝的时候,专门找了奇人异士,询问国都的问题。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历朝历代以来,选择做国都的地方也就那么几个,开封肯定是不行的,皇宫小,之前还被女真人攻破洗劫了一番。蒙元的大都更是在蒙古人逃跑的时候被一把火烧成了灰,杭州是南宋的国都,但是偏安南方,着实没什么气象,金陵倒是有王气,但是想想,似乎定都金陵的朝廷都不怎么长久。偏偏那会儿百废待兴,蒙古人把中原祸害得不轻,不说钱的问题,中原已经是十室九空,汉人的数量十不存一,想要修建宫殿,连民夫都找不到几个,这等正是要休养生息的时候,哪能大动干戈,因此后来一看,长安这边还保留着唐朝那会儿的皇城,城市规划也不错,便定了长安。
  到了长安才发现,这地方实在不合适,因为之前的过度开发,水土流失严重,土地沙化,往西便是一片荒凉,了无人烟,唐朝的时候,关中缺粮,就不得不将东都洛阳作为主要的政治中心,宋朝的时候,这边缺乏屏障,契丹人、女真人乃至后面的蒙古人直接便能一路打过来,路上连个屏障都没有,直到后世,这边还是饱受沙尘暴之类的灾害困扰。
  被风沙折腾了一番,又因为运粮的耗费大大心疼了一番,太祖气得砍了不知道多少方士的脑袋,才有个人装着胆子出头,说是长安往西缺少草木,导致龙气不能长久,想要江山稳固,就得广种草木,稳固水土,定住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