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
  两人一个说一个听,可思维全然不在一股线上,赵总管只差摇着陈挽风的脑袋,将他从想入非非中摇醒,然后告诉他,我家庄主有问题!绝壁有大问题!
  赵总管不知道陈挽风到底听明白没有,话说到这地步,只有上最后一招了。
  作为最后一招的老刘头挑着炉灰从里面出来,装作偶然遇到他们的样子,经过他们的时候低头见了个礼,然后不经意的将担子一歪,框子里面的灰渣就泼了出来,他也不急着清理,任由灰渣里面的一些奇怪的东西滚在陈挽风脚边,陈挽风低头一看,怎么这两根好像两根没有烧尽的骨头?
  原来炼丹除了要水银硫磺,骨头也是要用的啊?陈挽风焕然大悟,不免多看了两眼。
  赵总管都快老泪纵横了,这是终于发现了的节奏吗?这是人的骨头啊,我家庄主中邪了,炼丹炉不练丹药,改烧人骨了,快点救救我们吧!“
  这就是赵总管不敢说之大秘密,庄主中邪了!
  为何他认定南宫山庄的庄主中邪了?这里头还有一些缘故,都要从两年前的那件事说起。
  两年前,南宫山庄曾发生过一场重大的变故,这场变故之中,包含了一对相濡以沫的伉俪,以及凶残成性的山贼,还有神出鬼没的神秘人物,交织着种种离奇的命案,仔细说起来怕有一匹布那么长呢……
  所以为了节省语言文字,还是尽量长话短说吧。╮(╯▽╰)╭
  两年前某日庄主和夫人因为某事出门,结果半路遇到土匪,等庄里的人赶去营救的时候,夫人已经身亡,庄主也只剩半口气了,大家伙儿眼看着庄主不行了,却无计可施,这时候突然出现了一个相貌异常俊美的男子,那男子说他能救人,于是抱着死庄主当活庄主医的心态,他们将他交给他医治,那男子便喂了一瓶药水给庄主,然后……濒死的庄主果然活了过来。
  谁想,庄主救回来之后性情大变,发丧了夫人,就命人造了丹房和丹炉,住进去了日夜也不出来,对外说是学一些炼丹长生之术,且不许任何人进去打扰。
  奇怪的是庄主时常开炉炼丹,水银硫磺等物却是消耗得很慢,而与此同时,庄里开始有人莫名其妙的失踪,人心惶惶了一阵之后,庄里不再有人失踪了,反倒是周围的村庄开始出现怪事,一会儿传言山里有野兽吃人,一会儿又传言有人贩子绑架妇女。
  忽然有一天,庄主走出了炼丹房,说人自己做了一个梦,梦中夫人怪他耽误了女儿的终身大事,要他给女儿找个夫婿。
  庄主借口亡妻托梦,不顾女儿守孝,要为她招选上门女婿,南宫小姐虽然觉不妥,但不敢违背父命。后来南宫世家便开始选招选上门姑爷,许是缘分未到,招了几次都没有选定。
  由于南宫山庄家大业大,每次参加的人很多,且每次都有人莫名消失。山庄对外宣称,这些人自己离开后失踪的,与南宫山庄无关,但实际上是什么时候失踪的,里头的玄机可大呢。
  因为失踪的人多了,有人家里找来了,但庄主都叫总管出面,或者威逼,或者收买全都解决了,毕竟无凭无据的,他们想要撼动偌大一个南宫山庄也难,不过还是有些流言蜚语传出来,渐渐的本地男子都不敢来求亲了,只有外地那些不知深浅,或者对觊觎南宫家财产的男子还在络绎不绝的上门求亲。
  赵总管因为处理了庄主的太多秘事,久而久之心中也有所猜测,只是害怕成真才不愿深究,却有一日,鬼使神差的找到了老刘头,问他知不知道炼丹炉的究竟烧得是什么。
  这老刘头是整个山庄唯一能进丹房里的人,因他身体残疾,口不能言,故而庄主对他放心,将烧丹炉以及运送炉灰的差事都交给他一人来办。
  老刘头见终于有人发现了,激动得泪流满面,鼓起勇气在赵总管手心里写了一个“人”字,赵总管这才坐实了自己的猜测,那些失踪的人都死庄主杀死的,然后用炼丹炉毁尸灭迹!
  可是庄主好好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赵总管想来想去都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当日救庄主的那人下了邪术,因为庄主的转变,都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第十五章
  道是南宫庄主杀人害命,却为何没有防备老刘头和赵总管?这事是解释得通的。
  一庄之主凡事不可能亲力亲为,有些事情总需要人来打点,既然有人听他命行事,自然就会探究他的想法,比如他要这些东西做什么用,他想要干嘛,他为什么这么干,久而久之,便会有人心中起疑,不独赵总管一人如此。
  不过南宫庄主真不害怕他们中有人察觉了自己,如果有人察觉,也只会令他更加的肆无忌惮,对于他而言,这些人是他的奴仆,他想要叫他们生就生,想要叫他们死就死,曾经有几人受不了恐惧而逃出了南宫山庄,结果尸体全都被开膛破肚送回来了,衙门说,这是野兽干的,但庄上的明眼人都知道,事情未必如此,只是都不敢说。
  杀鸡儆猴的效果是显著的,见到逃出去一个便死一个,庄上的下人渐渐也都不敢逃走了,他们后来发现,待在庄子里比外头安全,也就装作无知无觉一样继续留在山庄里效命。
  其实整个山庄最无辜的人是南宫小姐,下人之间尚且不敢乱传闲话,怕惹火烧身,则更加没有人敢通报到小姐以及她院子里的人跟前了,所以南宫小姐恐怕还不知道父亲起了异变,只一味的听之任之。
  既然南宫山庄的人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为何赵总管又不直接跟陈挽风说破,非得弄这一连番的玄虚呢?只因庄主毕竟是他的主子,且又害了这么多人,他心里实在也怕,万一这事儿走漏了风声并失败了,他免不了被秋后算账。
  故而,若陈挽风自己发现了,就跟他没关系了。可惜他急于求成,到底错估了陈挽风。
  陈挽风低着头,看着老刘头把骨头捡回框里,心道:……一会儿晚饭有肉吃吗?
  果子不管饱啊~
  正在这二人默不作声之际,小门外进来了一人,陈挽风还在惦念着晚饭尚未察觉到,赵总管就已经看到了他,冲着那人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这时候老刘头已经装好了框子,挑着担子离开了,而那人也走得更近了。
  赵总管见他走近了,收敛了表情,礼貌客气的道:“谢公子,出来散步么?前头宴席可要快开始了。”
  原来这人也是来选上门女婿的人之一,因他相貌身材气质俱佳,故而才在赵总管这里留下了印象。
  “不忙,屋里待着有些闷,故而出来走走。”谢公子道。
  陈挽风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心里头已有异样之感,但因赵总管说要开宴了,只顾着高兴也就没有细想,直接转过身来,喜笑颜开的打算去赴宴。
  结果一扭头,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说好的谢公子呢?怎么一转身就变成了谢燕九!这厮是公子气质么,赵总管你睁大眼睛看清楚,公子这种弱柳扶风的称谓也是能随便套在一个壮汉身上的么!
  谢燕九见到陈挽风,也惊讶了一下,这两人都没想到会这么快见到对方,而且两个人都变了一副样貌。
  南宫山庄的招婿告示贴在路边三天,不光引来了陈挽风,也引来了谢燕九,谢燕九在李镇轻轻松松赚了四百两银子之后,立马换了一套行头,鸟枪换炮,布衣变锦袍,难怪赵总管见到他要喊公子。而陈挽风也换了一套据说是南宫世家表公子的旧衣,于是大家都一副人模狗样,彼此出乎对方的意料之外。
  更让人意外的是,赵总管本站在陈挽风的对面,他一转身,就变成站他身后了,所以没有见到陈挽风的表情,而谢燕九的表情又有那么点隐晦,他一时没有察觉出不妥,便上前引见这二人认识,他说:“这位是蔚县来的谢公子谢燕九,这位是桐·山·天·元·观·主·清·虚·真·人·门·下·记·名·弟·子陈挽风陈小哥儿。”
  赵总管的语气绝没有丝毫的意味深长,不过听在陈挽风耳朵里就是如上效果,顿时,他整个人都不好了。
  谢燕九的脸色也变得十分古怪莫名,日前在李镇,他就是这么对众人介绍自己的,不想一转眼,陈挽风就拾了他的牙慧。
  若谢燕九真的是什么清虚真人的弟子,这会儿怕是要跳出来维护师门名誉了,可这一套说辞不过是他自己编的,故而……他和陈挽风望着对方傻怔了片刻,他突然嗤笑一声,竟也不揭穿这位“同门”,在尴尬万分的陈师弟注视下,憋着笑就自行离去了。
  他二人一前一后的离开李镇,没成想走了同一个方向,也一前一后的赶上了南宫山庄的招亲,如今两人相遇,一个是贪财之徒,一个更是贪财之徒,相互都明白了对方的目的,都没什么好说了,谢燕九没有拆穿陈挽风,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赵总管见他招呼都不打一声便走了,自然暗暗腹诽这人无礼,然后回身宛若接待上宾一般,小心翼翼的领着被吓得魂不守舍的陈挽风去了宴会。
  等到了前厅的时候,宴会尚未开始,可宾客都已经到得差不多了,这些人里头三教九流都有,看上去人品颇为参差不齐。
  谢燕九早一步到,坐在了大厅正中间的位置,陈挽风为了避开他,则坐在了不起眼的角落。
  干坐未免无聊,同桌的人都开始相互介绍,互说了一会儿话之后,陈挽风又听到了一个故事,有人说听闻外面传言,南宫家的小姐被狐狸精附了体,最喜采阳补阴,所以南宫世家才广选女婿,若是有人被看南宫小姐看中做了夫妻,不到半夜就会精-尽-人亡,故而本地人都不敢来了。
  说话的人是个外乡人,其实并不相信这些风言风语,这会儿说出来不过是为了吓唬竞争对手。
  果然有人识破了他的伎俩,笑道:“有道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位兄台若是怕了,可先行离去我等绝不阻拦。”
  还有人道:“就是啊,你看这南宫山庄这样的金碧辉煌,莫说是狐狸精了,就是母夜叉俺都不怕。”
  那人自己也笑,道:“不过是外面的风言风语而已,各位不信,在下当然也不信,何况狐狸精最是*,有生之年若能遇见一只*蚀骨的狐狸精,也算是不枉此生了,嘿嘿。”
  最后嘿嘿的两声,颇有些男人心照不宣的意思了。
  南宫山庄行事古怪,许多人被富贵迷了眼睛,明知不妥却也不深究,而那边的谢燕九特听到了类似的话题,捏着酒杯沉吟不语,好似在思考什么。
  反观陈挽风,见到酒菜上来了,眼睛都绿了,什么都不顾得了狼吞虎咽起来。
  酒菜都上来了,南宫家的主人自然也来了 ,只听门外一声通报:“庄主到——”
  接着一个年约四十多岁,穿着紫色锦袍,相貌端正的白脸男子就走了进来,在家丁的簇拥下上的主位。
  大家见到主人家来了,也都礼貌的站了起来相迎。
  白脸男子入座之后,挥了挥手,跟他一起进来的赵总管便站了出来,请众人入座,然后代表庄主感谢大家前来参加南宫山庄的公开选婿,希望都不要拘束,尽情享用。
  其他人只当南宫庄主令总管传话是因为上·流·社·会·的·游·戏·规·则,所以也不以为意,听完之后说了几句感谢庄主盛情款待之类场面上的话,也就入座吃了起来。
  大家不吃的时候,陈挽风马不停歇的在吃,可是一旦大家都开动了,他反而不吃了,只望着主座上的南宫庄主呆住了,因为他看到南宫庄主脸上的那一团散不去的尸气。
  尸气不止是一种气味,也是一种面相,活人不论再丑,脸上都有一股生机,而这种生机死人是决计不会有的。陈挽风此刻从庄主的脸上,就看不出丝毫的生机。
  搞了半天,赵总管媚眼做给瞎子看,弄了一番暗示他没弄懂,他倒是看了南宫庄主一眼就全明白了。
  南宫庄主感觉到了一股不善的视线,他眼睛动了动,最后目光盯到了大厅中央的谢燕九身上。
  谢燕九见自己引起了南宫庄主的主意,含笑抬手将手中的酒杯举了举,然后挽袖缓缓将酒液泼在了地上。
  这是酒祭,是给死人喝的。显然谢燕九也看出南宫庄主死了多时了,现下众人面前的不过是一具僵尸,而且还是一只尸妖。
  谢燕九来南宫山庄的目的并非是为了当上门女婿,而是因为听到了这一带种种的谣传,判断出了南宫山庄里可能出了什么变故,故而前来一探究竟,眼下发现了这只尸妖,顿时又起了别样心思,他上次没能收服虞娘,略有遗憾,这回便想要再收服一只更加厉害的尸妖,聊作慰籍。
  谢燕九的酒祭行为让南宫庄主感到了挑衅,目光死死的盯着他,相互对峙起来。
  正在此时,只听外面又传来通报声:“小姐到——”
  立在主座之下的赵总管皱了皱眉,为了怕惹怒僵尸庄主不敢表现太过,只目光中流露了些许怜悯。
  除了谢燕九和僵尸庄主还有陈挽风,其他人的目光都看向大门,只见大门外,有一怀抱琵琶,面带白纱的窈窕美人踏着夜色缓缓而来。
  但见她一身白衣,身姿聘婷,一头青丝垂在耳边只用银钗盘了一个垂髻,全身再无半点装饰,却自有一股我见犹怜的风韵,尤其白纱之外的一双眉眼极是惹人,柳眉如烟,微微蹙起,目色含水,令人怜爱。
  南宫小姐还在孝期,故而一身白衣未换,连自己的脸都用面纱遮住了,可见虽然不能不从父命招婿,心底却还是不满的。不过这般姿容,虽不得见其容貌,仅从娇娆的身材上看,定然就不是俗物,且男人本贱,越是不让他们看脸,他们就越是心心念念移不开眼。
  谢燕九和僵尸庄主在互望,陈挽风在偷偷观察他俩,待到南宫小姐进来之后,他随意往她身上看了一眼,马上就移不开眼了。
  陈挽风今年十九,正是年少慕色的年纪,乍一见这般美丽的女子,自然就迷倒了。
  南宫小姐来了,僵尸庄主就停止了和谢燕九的对峙,南宫小姐怀抱琵琶对自己的父亲行礼,待到僵尸庄主点头之后,方才起身。
  这时赵总管又道:“……庄主命我家小姐为大家献艺。”说完就有丫鬟搬来凳子,给南宫小姐坐下。
  南宫小姐不甘不愿的坐下,抱着琵琶拨弄了两指,未成曲调,只是试了试音。
  难怪南宫小姐如此委屈,连一句话都不愿意说,她本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家闺秀,闲时不过习些技艺怡情,怎会想到自己的父亲有一天性情大变,不止是孝期未满公然为她选夫,而且要她如歌伎一般当着一群男人的面弹琵琶。
  僵尸庄主已经是一只尸妖了,人性十分淡薄,但智力尚存,对鲜血的渴望又胜过一切,他不在乎南宫小姐的名声,为她招婿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让猎物自动送上门,如今南宫山庄的名气大跌,关于南宫小姐的传闻四起,来招婿的男子越来越少,故而才让女儿抛头露面,为的就是将她的艳名传播出去,引男子竞相追逐,自投罗网。
  南宫小姐盼着快快弹完一曲,速速离去,不想才拨了两声,她的庄主父亲就道:“面纱……摘掉。”
  这是庄主进来后说的第一句话,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是受了风寒一样低沉嘶哑,其他人猜测,原来是庄主因为受了风寒才不肯轻易开口啊。
  然而比起庄主的声音,大家更感兴趣的是南宫小姐的容貌,听到庄主叫他摘掉面纱,正是众望所归,所有人盯着她,惟愿她快把脸露出来给大家看一看。
  南宫小姐闻言一愣,眼眶立即湿了,却不敢违背父命,伸手缓缓摘掉了面纱,待到大家看清楚了她的容貌,不由心中暗赞,果真是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啊!
  南宫小姐生着一张鹅蛋脸,面容白皙如脂,不施粉黛更加清丽脱俗,正所谓俏不俏,一身孝,她本生得十分标志,这一身素衣令她更加十二分的动人,那厢陈挽风见她神色委屈,眼里有泪,简直心都替她疼了。连谢燕九这走南闯北见惯了世面的人,见了她也起了怜叹之意。
  南宫小姐原本要弹的是《凤求凰》,临阵改了一曲《怨东风》,因情起意,曲音令人动容,兼之速求离去,指法稍快,在苦怨的调子里竟然多了一丝的刚烈,一曲罢,余音绕梁,众人尚未回神之际,她便起身离去了。
  她来无一言,去无一语,这一走,陈挽风坐不住了,因他坐的位置偏远,也跟着悄悄的离开了。
  ☆、第十六章
  陈挽风一路追着南宫小姐,不多时便被南宫小姐的丫鬟青菱给察觉了,青菱怕他冲撞了自家小姐,连忙将他拦住,斥道:“你是何人,要干什么!”
  南宫小姐背过身去,将面纱重新戴上才转身看着他。
  陈挽风张了张嘴,差一点就说了心里话,他想说的是,你父亲已经不是人了,你别伤心了。
  幸亏他尚存了一丝理智,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痴望着南宫小姐。
  这人慌慌张张的从前厅追了过来,却都没想好要说什么,南宫小姐这一主一仆更气了,只当他是一个满心打算窃玉偷香的浪荡子。
  青菱挡着陈挽风,扭头对南宫小姐道:“小姐快走,这里交给奴婢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