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一章 师徒
  东宫又塞进来了一个住户,贤德殿座北面南,面阔连廊九间,进深三间,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双扇板门,棂花槅扇窗。主有正殿,东西配殿,浑金毗卢罩,装饰考究华丽。配殿又分东西两间暖阁,另有耳室,左右是不愁住。
  掌事公公拨掉来了六个宫女伺候,才刚送进屋,就让郭赵客气的撵出去,只说不喜欢人。
  宫里的人惯会瞧人眼色,管事公公直接把几个人安排到了有一段距离的小屋,瞧这架势,也就一日三餐定时来送,多一分钟都不会打扰。
  这也就方便了屋中人说话。
  白不厌见着阔别多年的师父第一句话不是嘘寒问暖,也不是痛哭流涕,而是直接提要求:“你告诉王丞相可以救王子异,但要他让王敦毁约。”
  竹叶扯了扯阎良花的衣袖:“我觉得他不像徒弟,他像债主。”
  阎良花不知道白不厌和郭赵之间的恩怨,没法掺合,只能笑着说:“这年头欠钱的才是大爷。”
  竹叶摸着下巴:“我真不知道师父有什么东西能借出去。”
  郭赵微笑:“借命。”
  “什么?”
  这一个词儿像是触发了白不厌某个记忆的开关,想起了零碎的片段,但又不真切。这是很难得的体验,因为自小白不厌记忆力就强,白夫人对他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记忆犹新。
  竹叶撅嘴:“师父说好的不和外人说。”随即想起来,师兄好像不是外人,于是心情更差。
  阎良花没听明白,揉了揉她的脑袋:“我也不是外人,你说给我听听。”
  竹叶一时没敌过阎良花温柔,稀里糊涂地说了出来。她自个儿也不太明白,说的一塌糊涂,阎良花倒是听懂了,郭赵能借命。
  说得更干脆一些,皇帝余下的性命,能给第二个人用。
  如今的局势,皇帝一死,白不厌要登基,他一登基,郭赵便无法救王子异,所以郭赵提了一个建议:“你要不要把皇位交出来?”
  这大概是今天最荒诞的对话。
  白不厌带着礼貌的微笑问:“师父觉得我是三岁孩子,哄一哄就能把糖交出去?”
  借命,说的这个玄幻。
  郭赵心累:“我难得坦率一把,同旁人说起此事。”
  竹叶帮自己师父辩解:“我相信师傅说的是实话。”
  “当然,你今年有八岁吗?”白不厌保持微笑。
  “我都十一岁了。”竹叶抗议道。
  白不厌恍然:“难怪你会相信他。”
  竹叶:“……”她讨厌师兄果然是最正确的选择。
  阎良花觉得白不厌有欺负小孩的嫌疑,嗔道:“你今年有九岁吗?”
  白不厌眨着小狗眼,甜甜一笑,如果不是有外人在,估计还能喊一声姐姐。
  郭赵复杂的说:“从前我教你以为自己养了头狼。”
  郭赵教了白不厌一年左右,后某一天突然消失,如果不是王子异生病他现身的话,白不厌会怀疑郭赵死在了哪个角落里。
  白不厌和善微笑:“师父从前总跟我讲仁义礼信呀,难道不是要教导我向善吗?”
  “是往这个方向教的,可你没学会。”郭赵轻轻地叹了口气,用心教导一年,不如男孩对女孩的追求之心。天底下做师父的,应该都有这点儿复杂心情。
  阎良花听师徒二人的话越拉越偏,又把话题拉了回来:“命虚无缥缈,真的可以被借走吗?”
  郭赵:“当然。在平静的水里,命一直保佑着你。”
  阎良花一笑:“在惊涛骇浪里,我能保护自己。”
  郭赵:“你不信命?”
  阎良花好奇:“我只是疑惑,命在郭先生的手里是什么?”
  郭赵眼眉弯弯,十分温柔:“你可小心点哟,什么都想知道,那是非常危险的!”
  两个人的对话似是而非。
  白不厌也不太相信郭赵的话,但毫不犹豫的说:“我可以把我的命分给王子异。”
  郭赵为难的说:“我借过命给你用,给你的东西拿不走。你的命没法分给别人。”
  白不厌越发觉得这是个圈套:“听上去很假。”
  郭赵遗憾:“你还是没学会尊师重道。”
  阎良花眼见再谈得不到什么好结果,站起身:“你们二位舟车劳顿,估计也累了,还是早点儿休息吧。”
  她低头对竹叶说:“这宫里好吃的特别多,好的食物,漂亮衣服尽管要,这个时候不撸羊毛?什么时候撸?”
  白不厌轻轻一笑:“这个时候教别人撸羊毛,就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阎良华迟早入住皇宫,皇宫里的,都是她的。
  她成了一只羊,悄悄的捏了白不厌一把。
  竹叶看的胸口疼,她失恋了,歪进师父的怀里,眼不见心不烦。
  郭赵摸着她脑袋,心想,皇帝死了,二皇子死了,还有谁能拿出来用一用那。王子异……借命不行,得换个办法。
  两人退出了西配殿。阎良花住的地方不远,但二人没回去,沿着长廊一直走,再拐两个弯儿,到了个小花园,私下僻静,还有个小水池,里头有些海藻荷花,不过荷花都已经谢了。
  四周都是树木,纵然是秋天,也有几颗松柏伫立,说起话来并不怕被人听见。
  阎良花的神色不复方才轻松,若有所思的说:“你觉得郭赵说的话是假的吗?”
  “既然‘真的’对我有害,那他说的话就只能是假的。”白不厌痛快的回答。
  如今这个局势,皇帝的位置他一定得要,否则连进场博弈的资格都没有,而且郭赵说的话的确过于玄幻。
  如果阎良花不是穿越的话,她肯定不会当回事儿,但自个本身来得莫名其妙,再看到了郭赵身上的神秘,实在忍不住琢磨对方说的话:“假如对方说的是真的,那王子异怎么办?”
  白不厌沉吟:“我觉得你不要太相信他比较好,他既然敢带着小徒弟来长安,就一定有别的方法救王子异。”
  白不厌对郭赵的了解,就是一无所知。
  他们两个相处了一年。这期间郭赵并没有作为师父的威严,他大部分时间摆弄六爻,少部分时间说奇怪的话,白不厌完全不记得自己在和他相处期间生过大病,甚至需要借命这种荒诞的手段来活下去。
  这个男人神秘莫测,来无影去无踪,目的不够明确,且多年保持着同一副容颜。
  如果非要往玄幻方面想一想,他觉得这个男人是妖怪。
  是一个没有兴趣吃普通人的妖怪。
  “借命说的好听,实际上不就是杀皇帝吗?”
  “说起这一点,北端有三个皇帝都英年早逝吧。”
  两个人视线对到一处,眼底皆有凝重。
  阎良花干干一笑:“看来这皇帝不好好当,总让人盯上,郭赵说他想杀皇帝,总没说谎。”
  白不厌将要成为皇帝,这个位置很危险。
  他轻声安抚道:“你别害怕,他总不会真的杀我。他这个人做事很有规章制度,自有一套行事准则。”
  阎良花有些同情他:“你的日子不好过,可惜我病情已好转,也不能在宫中常住陪你。”
  白不厌一时着急:“我不让你走。”
  他说完又后悔,如今宫中形式一片混沌,又添了郭赵这么一个似敌非敌,似友非友的人,事态能发展到哪一步,谁都说不好。他把阎良花留在宫中,未必安全,不禁有些羞愧:“我不太想让别人看见你,总想着让你绑在身边,实在太自私。”
  阎良花倒不觉得,笑眯眯地说:“一个小孩不肯让人看他的金鱼,因为那鱼是他自己花钱买的。”
  白不厌可是往阎良花身上砸了一大笔钱,阎良花自个儿有时数数那些被自己吞掉的钱都觉得心疼。
  “我可能是有点这种心理吧,但这样不好,说出来好难听,我以为表达爱会更动听一些。”白不厌自卑。
  阎良花:“能的把自己的爱说得天花乱坠的人,实际上爱得并不深。”
  白不厌茫然:“我不懂。”
  阎良花摸着自己胸口:“就像是我心里很喜欢你,但又说不出来一样。”
  白不厌的耳尖红了红,眼眉弯弯地笑着,“我从不敢问你喜欢爱呀这种东西,但你自个儿说出来,我听的又很开心。”
  阎良花扑哧一笑,“我留在宫里陪你吧。如果我能留下来的话。”
  “如今这种情况没人会管你住在哪,等王子异或生或死后会有个结果的,无论结果是好是坏。”白不厌望着一池残破的荷花,静静的等待着。
  这句话很快被打脸,就算如今长安城的局势微妙,还是有人牢牢的记着阎良花。
  这个人就是旬阳长公主,她算着阎良花伤势好转,车马颠簸也不妨碍,于是就来宫里,刚一落座就非常直率地说出来,想叫人到自己的公主府上小住一段时间。
  阎良花的伤口没有彻底好,但行走坐卧不成问题,实在没法推辞一个追到宫里的公主,无奈的叫萤娘收拾东西,心里想着,王昱啊王昱,你虽不在长安城,但给我添的麻烦是一丁点儿都没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