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他那么害怕。
  一旦睁开眼,就会被陌生的大人们送去某一个更加陌生的人家里,像是丢一只小猫小狗那样。
  妈妈不在了。
  舅舅也不要他了。
  小小的鼻翼抽动时,晏雪的耳朵里传来一道声音,清朗之中带着沉稳,一锤定音。
  “就留在秦家了。”
  晏雪湿漉漉的黑色睫毛颤了颤,听出了极有特点的声音。
  那个好看得像是从天而降的哥哥,是说要把他留在家里吗?
  床边有人叹气:“我的大少爷,你养啊?”
  晏雪瘪瘪嘴,小手再次用力抓紧被子。
  这是谁?
  还是不要他。
  “是,我养。”
  沉下去的音色,像是琴键按到了低音,比方才更加坚定。
  短短三个字,让晏雪缓缓睁开了细长濡湿的黑睫。
  在一层泪意朦胧的氤氲水汽里,晏雪看到了高挑英俊的哥哥朝自己他俯身下来。
  罕见的深灰瞳眸上方,是扬起入鬓的浓眉。
  一根长指如扇骨,从他肉嘟嘟的小奶膘上轻轻刮过。
  秦勖的眉眼间带着浅淡舒朗的笑意:“叫叔叔。”
  低低的声音如同一阵晚风,沙沙地拂过初夏的嫩绿叶片。
  晏雪懵懂地注视着哥哥飞扬的眉与狭长带笑的眼,从被子里伸出来的小手,轻轻地握住哥哥的手指,乖乖地唤了一声:“叔叔~”
  湿哒哒的睫毛,细声细气的柔软嗓音,多像是一只被上天遗弃的雨中小猫。
  晏雪的头发被哥哥宽大的手掌揉了揉,温柔宽厚。
  他的鼻尖连同眼眶,都发酸。
  秦勖感受到柔软蓬松的头发从指缝间滑过,低头盯着他漆黑的大眼睛再度蓄起晶莹的泪液:“没有人欺负你了,别哭。”
  晏雪用力地点了下头,紧紧地抿着唇。
  一双泪光闪烁的明眸,化作世界上最纯净的湖水,深深地印入了少年秦勖难得一见的温柔与意气风发。
  一旁的秦庄用力咳嗽一声,拼命给儿子使眼色,显然是对此有意见。
  许婉云刚才见着晏雪眼里含泪又不吭气的小可怜模样,已经有些于心不忍。
  此刻,用胳膊肘重重杵了一下丈夫的手臂。
  秦庄转过去看着眼圈泛红的太甜,皱眉:“这……”
  秦勖听见父亲的响动,站直身体,对父母道:“爸妈,你们先回去,我留下照顾他。”
  晏雪仰起一双明眸,一眨不眨地望着身姿高挑的哥哥。
  许婉云还要说什么,秦勖看向她:“妈,你回去同家里人说一声,收拾出一间卧室,要靠着我的房间。”
  秦庄正要呵斥他用什么语气和妈妈说话,便见他转向自己。
  这儿子,是秦老爷子带大的。
  隔代亲归亲,严也是严,只是养到十岁就开始不受大人管束。
  秦庄私底下对许婉云常说,我们这儿子,看着是个矜贵的豪门少爷样,脾气完全是养成了脱了缰的野马。
  有一天如果动了真格,那倔起来,肯定是老爷子自己都拽不住。
  现在刚十五岁,人已经比他这个当父亲的还高,性子又比同龄人沉静无数倍。
  秦庄时常往他脸上看一眼,都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此时,他与儿子对视,嘴唇动了动,绷着脸,声音有些干巴巴地问:“要跟我说什么?”
  秦勖勾起唇角,笑了一下:“爸,找到他舅舅把事情处理一下。您知道,我去处理,没有您面子大。”
  秦庄瞪他一眼,不加掩饰地训斥:“你现在也是人大脾气大了,都敢自己做主,还敢使唤我跟你妈。”
  刚说完,他就发现,床上那小不点睁着一双圆润的大眼睛,转了过来,直直地看向自己。
  似乎对他有什么意见。
  秦庄默了默,摆摆手,无奈叹气:“行吧,就这么着。”
  等夫妻俩从病房出来。
  许婉云趁着关门的间隙,望见儿子倒了水,一点点地喂那孩子。
  明亮的灯光下,那孩子睁大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直溜溜地在观察面前的哥哥。
  许婉云没来由地想起,多年前意外没了的孩子。
  她看一眼秦庄,没做声,没有提。
  秦庄安排一个保镖,一个助理留在医院负责办事。
  安静的走廊里,许婉云对秦庄道:“这孩子得好好补一补,我记得阿勖六岁时,已经很高。”
  “是啊,上蹿下跳的野猴子,六岁就敢跑去骑我的冠军马!”
  秦庄这辈子不玩车不玩表,钟情养马。
  不过,对于病房里的孩子,他还是有些犹豫。
  这养一个孩子,真不是闹着玩的小事。
  他道:“回去跟老爷子说一声。还不知道是什么反应。”
  许婉云笑了:“你爸,你不了解?”
  秦庄一时间没有转过弯,皱眉:“什么意思?”
  总不至于是老爷子也想留?
  可刚才可是半点没露出端倪。
  司机等在电梯门外。
  两人站进电梯里,前往停车场。
  许婉云解释:“阿勖要留下,爸不会拦。”
  秦庄摇头:“不一定,这又不是家里其他事。老爷子不至于连这个都要纵着他。”
  许婉云两手一摊,轻笑:“那你去说。我可得想想,择一间离阿勖近点的卧房收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