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节
  “没有。但是大部分人会记得自己在管理区工厂的出场编号,极少数人不记得。工厂很少出产我们这种型号的人,可能是出了故障。”康子彦捧起白天没吃完的罐头,小心地抿着罐头里的糖水。“我们只有在娃娃头生活的记忆,像是某天就突然出现在了那里似的。”
  “所以你们算娃娃头的势力咯?”鱿鱼脚吃没了,余乐摸索半天,只摸出一袋辣鱼片,将就着撕成条吃起来。
  “娃娃头一向是其他人联合攻击的目标,危险程度算是最高的。我和照照自己跑出来了,归顺了岛北的组织。”
  康子彦摇摇头,情绪低落下来。
  “我只是想和照照一起好好长大,不想要太多关注,物资能填饱肚子就行。但岛北那些人不愿意真的接纳我们,只是想尽花样让我们赚关注点。”
  余乐没有太过吃惊。说白了,他还能侥幸保有点爱幼的习惯,无非是因为一直以来生活还过得去。废墟海不少角落的斗争十分残酷,当人连活下去都成问题的时候,通常不会管对面是小孩、女人或者老人——人与人的关系会被简化为掠夺者和猎物,仅此而已。
  这两个小孩的立场的确尴尬,如果娃娃头那边是众矢之的,以他们的体力很难自保。可投向其他势力,走上被利用的路几乎是注定的。他们能做的也不过是在自己状态不好的时候逃离,少吃点苦。
  他们每一步的选择都没有错,他也想不出什么开导的话。唯一的幸运之处可能在于,这两个孩子并不知道曾经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也不知道如今世界的真实面貌。
  这种情况下,无知反而是好事。
  “也就是说,你俩基本等于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余乐将话题引开。
  “在我的印象里,只有照照一直和我一起,我看她也亲切。要不是她鼓励我,我可能早就撑不住了。”低落的情绪一扫而空,小男孩羞涩地笑笑。
  “有个伴儿挺好的。”余乐嚼着鱼片,辣得直抽气。“你俩接下来什么打算?我看你也好得差不多了,要不等天亮就回去吧。我们这边有自己的事,不方便一直带着你们。”
  “嗯。”小男孩乖巧地点点头。
  挺好的,余乐又嚼了口辣鱼片,舔舔被辣肿的嘴唇——等这俩小家伙离开,他就可以把接力棒交给季小满,自己安安心心睡一觉了。
  余乐揉鱼片包装的动静惊醒了铁珠子。它拱拱余乐的腿,又拱拱余乐的手,嘎嘎地讨要塑料包装袋。余乐无奈地弹了下它的壳子,将剩余的鱼片全取出来,包装丢给撒欢的铁珠子。
  “我拿不下了,你要能吃辣不?”看铁珠子美滋滋地细嚼慢咽,余乐转向后排的康子彦。那小孩看起来还挺乖的,他不介意放下点隔断,给对方塞点鱼片吃。
  “我……我不太敢吃味道太重的东西,谢谢叔叔。”康子彦礼貌地拒绝。
  “哦哦。”余乐没所谓地转过身。
  正在忙着找地方放鱼片的余乐没有注意到,原本开心咀嚼塑料包装的铁珠子停住动作,朝后排看了两眼。
  “嘎?”它迷惑地低叫一声。
  队伍另一半的睡眠质量就不怎么好了。
  战争、疼痛加上带血的欢愉,阮闲的精神非常亢奋。然而考虑到附近盘旋不去的探测鸟,他只能佯装熟睡,然后差点被追上来的小照一刀扎上脖颈。
  如果他没有立刻反应过来,那一刀足以要他的命。
  “长出息了啊,小唐。”一击不中,小照颇为遗憾地收起刀子。“在这种环境都做得下去?以前你可是一个人拾柴都不敢。”
  康哥则倚在附近的树上,上下打量他们,目光在唐亦步的背包上停留许久。“说不准是因为小阮足够强呢。”
  唐亦步正将压缩饼干切成方方正正的小块,顺便不知道从哪儿摸了几个鸟蛋,用紧急加热装置煮着,显然对夫妻俩的话题没有多少兴趣。
  阮闲将外套衣服扣上,伸了个懒腰。尽管他们的临时同伴脑筋不太正常,破坏了些许气氛,清晨的树林总是让人愉快——金红色的阳光从树叶缝中落下,晨雾没有散,空气微凉清新。悦耳的鸟鸣让人神清气爽,整个环境给人一种安静祥和的错觉。
  “阮先生,早餐。”唐亦步将煮好的鸟蛋和分好的压缩饼干放在宽阔的叶片上,又从灌木里掏出个椰子,中规中矩地用刀开了口。
  “今天我们就能到围墙那边。”康哥打了个哈欠,“要有什么需要杀的,或者不能杀的,趁早说。”
  “探测鸟不用清理。”唐亦步这才抬起头,低声说道。“战斗中也就算了,现在再清理会引起管理区的警惕。”
  “嗯……”小照听起来老大不情愿。
  “如果我们遇见装甲越野,车里大概率是我们的同伴,请不要直接攻击。”
  “听见了吗亲爱的!装甲越野!”这话大概起到了反效果,小照的眼睛霎时闪闪发光。“我想要装甲越野!我们可以把它改造成我们的家——”
  “的确不错。”
  唐亦步没再说什么,他将一小块压缩饼干放入口中,遮住了嘴角一点点笑意。
  阮闲甚至能听到那仿生人脑袋里思维转动的响声——小照和康哥在岛上生活数年,又精于搜索和追踪,必然不会放过这么块肥肉。利用那对夫妻去找余乐他们,自己这边只需要跟在后面就可以,不需要暴露任何能力。
  然而就在这一刻,阮闲再次感受到了他人的视线。不过这次的被注视感弱得多,他也能够分得清它的来源——
  就在他转过头时,康哥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
  对方看过来的视线尤为意味深长。
  有意思。阮闲假装没有察觉,自然地扭过头,用刀削下一块椰子肉,送到唐亦步嘴边。
  【张嘴,亦步。根据剧本设置,我可是被你迷得七荤八素的那个。】康哥的异常并没有破坏阮闲的好心情。
  他不会欺骗自己,最近每次看向唐亦步,他的心里总能轻快些。那份感觉不算甜蜜或着迷,更像是一种天性里的吸引。阮闲不在乎那是不是广义上的“爱”,他也不在乎。
  只要它给自己带来的积极影响大于消极影响,他就认为它是。
  它让他不再那么频繁地思考死亡相关的问题。
  唐亦步开心地将椰肉吃了下去,刀尖掠过柔软的嘴唇。阮闲将刀子收了回来,笑得非常灿烂。
  【走吧。】他用耳钉无声地传讯,【争取今天日落前和余乐他们碰头。】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的评论区真的抽到震惊我妈一整年……晋江你行一行啊晋江——
  糖:就拿老余的车当诱饵吧。
  软:就拿老余的车当诱饵吧。
  精神击掌.jpg
  老余:你妈的为什么。
  第154章 鬼打墙
  唐亦步有点心不在焉, 阮闲能看得出。
  自从得到了装甲越野的情报, 小照和康哥像是对他们失去了兴趣,自顾自地开始在林中追踪。为了不引起那对疯狂夫妻的警惕, 阮闲和唐亦步远远跟在后面。夫妻两人绕着附近其他势力的外围转, 可能是在判断车有没有被其他人先下手弄走的痕迹。
  这番举动给了他们不少便利, 阮闲能够借机一探其他势力的究竟。事实上它们的状况和他猜想的差不多——聚集之处犹如梦境的凝结,无数不自然的东西在营地里堆积。然而人们似乎不认为哪里有问题, 就像那些扭曲发霉的毛绒玩具山或者古怪植物只是普通的装饰。
  人的适应力总是惊人的。
  阮闲不至于被尸体或者躯体碎块吓到神志不清, 他对那些腐烂发臭的东西也没有半点崇拜或者迷恋, 萌生的情绪更接近抗拒和警惕。当看到其中一个营地边缘的花园时, 他甚至有点久违的心理性反胃。
  赤红的泥土之上长着一株株凤梨树似的植物。叶片灰青,本来该结果的地方结着一枚类似于心脏的东西,它的尖端朝上,不断搏动, 新鲜得像刚从胸腔中取出。
  这片园地里横着一只守卫, 他们只能看到它露出一段满是皱褶, 人类似的皮肤, 以及无数只不知道更像人类还是兽类的脚。那东西很长,躯体粗得像油桶,在植物灰青的叶片下蜈蚣一样爬动。
  阮闲并不是很好奇这些东西在现实中是什么, 他只想离这边稍微远点——就算不畏惧死亡, 他也不想死在这么恶心的玩意儿附近。
  手机还在唐亦步那里, 那仿生人的好奇心一向过分旺盛。阮闲本以为唐亦步会偷偷摸出手机,愉快地一探究竟, 可唐亦步只是双眼放空,一看便知道是在走神。
  阮闲大概清楚对方在考虑什么,唐亦步九成九在考虑阮教授的事情。
  唐亦步不算多么安静的类型,但话也不会多到聒噪的地步。那仿生人平时最喜欢摆出无害又无辜的模样,精力旺盛地四处探寻,心里的小算盘打得比谁都响。之前他要么观察四周,要么观察阮闲自身,阮闲还蛮享受那种和对方互相试探、针锋相对的感觉。
  可眼下对方的注意重心出现了偏移,一丝没有道理的不快悄悄从脑海里浮出。
  阮闲向来不介意主动出手。
  【不觉得情况有点奇怪吗?】他没有出声,只是伸手精准地抓住唐亦步的手掌,拉着对方前进。
  唐亦步的视线焦点转移到阮闲脸上,金眼睛亮了亮:“阮先生?”
  【一开始看宣传,阮教授扮演的是一个致力于救助人类的角色。他在不少培养皿埋下火种,确保还有人传递世界的真相。】
  唐亦步轻轻点了点头。
  【可那样是无法获胜的。】阮闲的观点非常现实。【只清楚真相,没有相应的能力或者反抗资本,知道和不知道的区别并不大。哪怕想要慢慢招收培养皿内有反抗意识的人才,和主脑的武装力量比起来,那点新增血液也不值得一提——无论理想多么“正确”,人和主脑间的实力差距不是靠热血就能填上的。但凡主脑察觉到问题,直接刷新培养皿就可以了,它有那个能力。】
  那仿生人沉默地注视着阮闲。
  【训练培养皿外的反抗军,制造像你一样的新人工智能,才更像解决问题的办法。但阮教授还是非常认真地培养火种,从这个行为上看来,他似乎是个偏理想主义的人。】
  “或许是这样。”唐亦步的答案模棱两可。
  【但如果他真的从玻璃花房离开,转移到这座岛上……就算没有充足的物资,也应当有改变现状的能力。这个仿生人秀场的实际参与者大部分算是人类,这点毋庸置疑。只要愿意耗费一点心思,完全可以让这个秀不那么残酷——反正玻璃花房那边要的是新鲜和刺激,这些并不是一定要杀戮才能提供的。】
  阮闲弯弯嘴角。
  【阮教授的理想主义,似乎在这里彻底消失了。这是第一个让我感觉到奇怪的地方。】
  “第一个?”
  【第二,就算有秩序监察不断搜捕,反抗军只因为总部被端就一蹶不振,这也不是很合理。作为反抗军的组织者,身体状况不佳,阮教授不可能考虑不到自己意外身亡的情况。要是换了我,成立反抗军的第一时间就会做好相应的后备计划——把鸡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那是懒人或者赌徒,不会是领导者。】
  幸亏自己当初没犹豫,换上了新耳钉,阮闲不再需要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
  【涂锐这个人也让我觉得很有意思。反抗军出来的精英,刚好在废墟海混成了顶级势力的领袖,又刚好知道关于阮闲的确切情报?我们都接触过这个人,也看到了他对余乐的态度。你觉得他像是会因为大势不妙就主动放弃的人吗?】
  “……”唐亦步的表情没有很意外。
  【第三,阮教授对于玻璃花房的“失望”。】阮闲还在继续。【我不否认他的失望,但作为曾经的领袖,因为失望就放弃有点可笑,战争不是小孩子过家家。】
  【他和范林松的争吵也让我非常不解,不论发现了怎样的真相,一个人不管不顾地离开总部不像他的行事风格。一个人的性格没有那么容易改变,就算范林松背叛或者利用了他,阮教授怎么说也该带走些忠于自己的势力。】
  “理论上他有完全放弃的可能。”
  【完全放弃、容易被情绪左右的阮教授,在抵达玻璃花房时又神奇地变回理想主义者,继续撒播火种?当然,那些空白的时间里可以插进各种解释,但作为一个自认为是阮闲的人,我觉得这一系列的活动不太自然。你多多少少也察觉了吧?】
  所以唐亦步才会那样不安,少见地将消极的安排分享出来。
  “情报缺失严重,可能性太多,我没办法确定。”果然,唐亦步脑袋耷拉下来。
  【我的看法是,这一切不可能是所谓的放弃表现。他绝对有后手,但我还不清楚是怎样的后手。】
  阮闲往表达中加了几分笃定。
  【既然他有阮闲这个名头,又能在研究所顺利待下去,就算不是真货,也极有可能是阮闲的复制人——他不会那么没用。】
  这一回唐亦步看过来的视线有点复杂。“说到争吵这件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应对身边人的背叛?”
  【看情况。我不会信任任何人,通常不会有背叛这个概念在。但如果你指的是伤害行为……】
  阮闲握紧唐亦步的手,跨过面前包裹着黑色粘稠液体的树根。
  【范林松那种等级的,弄清楚原因后丢掉就好,报复也没什么意思。但如果对象是你——】
  唐亦步被握住的手指动了动,阮闲将它们攥得更紧了些。
  【如果是你,我会弄清楚原因,然后把原因毁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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