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鬼门开时吃海鲜饭
  在咖啡店打工的他有一天注意到一个奇怪的现象。
  店址座落于大学附近,客户群以学生以及附近的上班族为主,不时也有来国际交流的外国学生,如果只是看见头发皮肤眼睛顏色不同的人,他还不至于觉得奇怪。
  会开始在意,是因为那个棕发的外国人完全没踏进店来过,往往一个人倚着墙、拿着本子,很勤快地记着什么。那个人的背影很好看,从短裤露出的腿部线条也无懈可击;如果是打算干坏事而蹲点的话,这样的外貌实在太张扬了。出没期间通常在晚上七点到八点,所以他猜对方是吃完晚餐顺路来蹭免费网路;不过现在到处都有提供WIFI的店家,为什么非要在咖啡店门口呢?明明有冷气、明明天气超热,进来买一杯就可以坐很久啦?
  快八点了。他看着门外随时会离开的神祕男子,内心越来越纠结。
  好想翘班出去问清楚。
  ☀
  跟伙伴打过招呼,他在伙伴双手双脚赞成的加油声中,趁店里没什么客人,拿掉围裙走到门口。
  外国人先生听见门的动静,快速看了下手上的码表,这时刚好有两位顾客结伴上门,他赶紧让出空间,并注意到外国人在本子上画了两个槓。
  只算上门人数,该不会是竞争对手找来做市场调查的?
  这家连锁咖啡店生意做得不小,有什么市调是一天一小时就能结束的吗?
  店门重新自动关闭,流洩而出的冷气变弱,才站一会儿他都感觉自己像冰棒一样在融化。他打算速战速决,猛地站到外国人旁边,轻咳一声,战战兢兢吐出一句:“How are you?“。一边自己脑补“Fine, thank you! And you?“、一边唾弃自己讲个英文就颤抖、一边自我安慰没关係体院生以体力决胜负。
  「很豪好豪。」
  外国人愣了一下,用不太标准的中文回应,同时转头对他微笑。在默默注视对方背影(以及腿)一个礼拜之后,他终于见识到对方的庐山「正」面目──深而俊俏的五官,有点娃娃脸,笑容很暖,浅棕的肤色也很漂亮。一双蓝眼睛被店里的黄光照出微微的琥珀色,彷彿夜晚降临前的星空。
  见对方会说中文,他在心里谢谢妈祖保佑,简单粗暴地切入正题,用中文问对方这几天来都在这里做什么?
  外国人一脸疑惑,用表情请他再说一次,他放得很慢地重复。
  「你……」他指一下对方,「在这里……」比一下脚下,「做什么?」补一个手动问号。
  对方发出恍然大悟的声音,点点头,把东西都塞进包包里,急匆匆用中英交杂说了几句话,转头就走。他好不容易解读出「补好衣丝」的意涵,意识到对方误会了他的来意,用长期训练出的敏捷反应快速一把拉住对方。
  「等等等等等等请别走!」他情急之下一喊,感觉自己像激情的马景涛。
  外国人困惑地停下,桥了下被拉歪的后背包,「当眾强街是不好的哦。」还谴责地看他。
  求求您这时候发音标准一点啊!而且我才不是要抢劫!
  他心中的马景涛又开始悲痛咆哮,在路人诧异的眼神中他憋住气,强忍羞耻,鬼使神差地蹦出一句:
  「星、星巴克新品试喝!同学要不要来参考一下?」
  「不用了些些。」
  「来嘛来嘛拜託拜偷。」
  他在外国人一脸莫名其妙中也开始口齿不清,最后双手合十,用虔诚的姿态把人强拉进店里。为了圆谎他自己出资调出一杯乱七八糟的咖啡──感觉商标上的美人鱼会因此在梦中吐他口水──还效法殷勤的店小二地用力拍沙发椅,彷彿在拂尘,恭请对方上座。
  ☀
  英文比他好一百倍的伙伴问清了外国人先生的目的。
  说是在实际观察某统计分配的应用性,那分配名为普阿松,听着像夜市卖臭豆腐的大哥,他觉得有点俗,但不敢把这个脑洞跟正热烈讨论数学与统计的两人分享。他们好可怕,兴致勃勃地说着体育生完全不明白的语言,简直出口就是让人头痛的魔法咒语。
  他默默退回柜檯,瑟瑟发抖地擦桌子。
  毕竟还在上班时间,伙伴没有聊太久,很快回到调饮料的行列。
  在传杯的时候他快速感叹一句「会英文真好,可以跟外国人聊天,真不愧是卷哥」,他的伙伴轻飘飘地瞥过一眼,说:「我们后来讲的是西班牙语。」唔唔唔好讨厌啊,要专精英文还是西文还是数理求求你选一个就好好吗。
  难怪他都听不懂。
  但被打击成碎片的英文自信心突然又黏回了一点点。
  以西班牙为母语的话,不知道对方是西班牙人还是南美洲人?他很好奇,在对方临走前,鼓起勇气问出口:
  「你从那里来呢?」
  「Barcelona。」
  外国人笑着回覆,音调很华丽,笑容果然充满该国灼暖的色彩;巴塞隆纳是很出名的城市,他喜欢的球队就在那里,也梦想有一天亲眼去那边看看。因此柔软的亲切感涨满他的心,他傻呼呼地瞇起眼睛微笑。
  外国人凝视着那个自得其乐的笑容安静一下下,接着有点挣扎地凑近,左右张望之后小声道──后来听说那以西班牙人的音量而言是轻声细语了,但他与他伙伴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们的coffee不好喝,要多注意喔,不然会倒!闭!」倒闭两个字还相当字正腔圆。
  「……」
  他看着对方手中的空咖啡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才是万恶之源,又觉得怎么会真的有人把乱调的咖啡喝完呢,难道是天使?
  乾巴巴地说了谢谢指教,他忘记问对方的名字。
  不过没关係,对方每天都来实地调查,从明天起他要天天假借新品试喝的名义,一洗前耻。
  ☀
  前耻没洗成功。
  不是因为商标女神在睡梦中用鱼尾巴给他无止尽的十字固定,也不是外国人从此将他的手冲黑暗咖啡视为拒绝往来户,当然更不是他毁损店誉而被经理炒了;单纯只因为外国人没再出现在店门口。也许那个阿松曲线的观察结果已经够了吧?时间点怎么这么不刚好……
  几天之后他做出一件自己都觉得很不应该的事。
  他请散佈各系所的队友们帮忙找出的该外国人的行踪──诸如修哪堂课、有没有参加社团、通常在哪个学餐吃饭。(正式球员就有十一人根本人才济济!)有个死会的队友以为他想追人家,还热情地提供求爱密技(例如天天送宵夜到人家宿舍楼下,以美食换取心上人的注意力),他觉得这招很老套,明明不是在驯养流浪小动物,同时又辩解不清,毕竟自己此刻的行径确实离痴汉跟踪狂只有一线之隔。
  他谴责自己,然后(身体很诚实地)根据小道消息兴匆匆狂奔到对方此时的修课大楼,趁中堂下课偷偷摸摸混进去。外国人目前不在教室里,但他眼尖地发现对方的背包,赶紧坐到旁边的空位上,感觉自己真是见微知着的心机男子。
  一切都是为了维护咖啡店员的清誉!
  接下来只要再找机会让人嚐嚐他巧手泡出来的正常咖啡,就可以功成身退了,嗯嗯。
  外国人回到座位上看见他有点惊讶,随后很自然地打了招呼,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对劲。
  他凑近对方想说话,可惜休息时间刚好结束,教授关上门,关灯后打开投影仪,将点点繁星铺上整个天花板。
  哗!
  是传说中的认识星空!他居然不小心混进了选课时抢输的通识课!
  老师还因为七夕刚过而教大家怎么辨认牛郎星跟织女星!
  他听得入迷,连自己来干嘛都忘了,教室灯重新亮起时依依不捨,下课后还拉着唯一的说话对象倾诉不已。好脾气的外国人邀他一起离开教室,不时用不标准的中文回应,说「我也很喜欢心心。」,他一时脑抽还大胆纠正对方的发音,两人「心心」、「星星」个没完,此起彼落地呼应了草丛里的声声蛙鸣。
  在路人看醉汉的目光中他们回过神来,噎了一秒,然后一起放声大笑,同时友好地猛拍彼此肩膀。以男生的标准而言现在他们是正式的朋友了。
  西班牙人名超级长,他只能勉强记到父姓的部分,对方很爽朗地让他直接用单名「Luis」称呼就好;他的中文名字很难念,Luis好几次咬到舌头,表情羞耻得彷彿要咬舌自尽,他大笑着也请对方只用姓氏叫自己。这是一种礼尚往来;而且「陆」跟Luis听起来很像,有一种冥冥之中的感觉。
  「你可以,跟我说一下牛腩跟滋女的故事吗?」Luis问他。
  「……谁?」
  「老师刚刚上课说的,galaxy两边的星星。」
  「喔、喔喔!好啊。」
  他仔细地解说了七夕的由来,Luis随着故事一惊一乍。
  「牛腩不是吃的那个?喔喔喔是牛郎,牛──郎──cow boy?不是啊?好吧。咦咦你们古代的牛会说话!不是每隻都会?真可惜……等等等,wait a minute!你是说,那个cow boy跑去偷看人家洗澡还偷衣服?额、这样不好喔……好吧好吧只是故事。然后他们生了宝宝。然后她的家人来带她回去,还放出一条大河挡在中间,不让他过去。啊啊啊我知, 河就是galaxy!不过我觉得,如果她想留下的话,父母还是要依她的想法比较好……好吧好吧我知道只是故事。因此每年有一天,他们会踩在一群小鸟上,跟彼此见面,因为还哭了,所以常常这天就下雨了。」
  他听着这个总结,感觉再也不能好好面对这个传说,尤其对方还一副「又懂了一个新知识真好真好」的正直表情。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告知其实七夕在习俗上还会吃油饭,接着两人顺理成章地一起跑去吃油饭。
  吃着吃着Luis兴致大发,说有一天要做Paella(西班牙海鲜饭)请他嚐嚐,一直到这时候他才终于想起来,啊!他是想让对方喝自己正正经经泡的咖啡的啊!为什么现在居然在吃油饭还一边配炒米粉跟贡丸汤!七夕已经过了这样算不算马后炮?王母娘娘会不会大发雷霆?
  他一脸震惊,被误会是不是对西班牙海鲜饭有偏见。
  「没有没有……我对自己的脑子比较有偏见……」经过短暂的挣扎,他不得不悲痛承认,比起能同时进行多项思考的人们,他就是一个在遇到意气相投的谈话对象时,会彻底忘记自己是谁的阿憨。
  「不要担星,至少你的coffee很好喝。」
  「咦?你之前不是这样说的?」
  他有点受宠若惊,结果一抬眼对上对方促狭的眼神。
  「……Luis我真没想到你是这么坏的Luis。」
  「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坏了!明明看起来这么诚恳!说好西班牙人都善良开朗的呢!」
  「我做Paella给你吃你不要申气哈哈哈哈!」
  他假装生气地低头狂嗑油饭,其实心里很高兴。必须动用心机才能与对方再次见面的这个事实,一直让他隐约不安,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要这么执着,可是实际坐下来好好相处时,即使学科不同、国籍不同、母语不同,意外地居然能说个不停,彷彿默契十足而顺畅无比的快速传球。感觉太过美好,像是随时可以花式射门成功。
  也许这莫名其妙的执着是来自直觉的呼喊?
  「这里有个好伙伴,你不能错过,绝对不能!」的景涛直觉。
  有吃油饭有保佑。
  ☀
  顺利互加彼此脸书后,他在几天内把人家所有有露脸的照片都按了一轮讚,贴文的部分是西班牙语,靠翻译米糕也看不太懂,为了避免自己的行径太像疯狂粉丝,他很克制地只瀏览过一遍。
  那些贴文大部分是日期、数字以及国旗照片的组合,其中有好一部份还标了哭脸。
  他想知道每张照片里都笑容满面的Luis会为了什么不开心,练球时也在思考,不小心把球往门柱猛踢还差点被反弹的球打到脸(就像比利时的前锋Batshuayi那样),这瞬间灵光一闪:喔!那些数字是球赛比数的纪录吧!印象中贴文时间有一波集中在七月,是世足期间啊!哭脸是因为喜欢的队伍输了吧?
  哦哦哦解谜成功!
  他举起双手吶喊一声,助攻的队友见他射门失败还很乐,忍不住将人揍了一顿。
  他很喜欢两件跟足球有关的事:一是射门进球、一是运动完大家一起吃宵夜。
  侧门口出去有一家很受欢迎的热炒店,打卡还送小菜,根本球队爱店,今日也一如既往地整队都呼朋引伴跑去吃。充分运动后的汗臭味、摆满店门口的养殖鱼箱、满满一盘香辣开胃的烧酒螺,是他心中特别具有男子气概的画面──但今天真是侷促到不行。
  店里出现了新的店小二、不是、他是指工读生。
  工读生(眾望所归地?)是他的新朋友Luis,因为老闆说为了开阔商机,店里要加卖海鲜饭,需要有正宗大厨相助。他有点高兴又有点不高兴。看样子未来练完球的聚餐都可以跟Luis正大光明地见面;可是队友们一直起哄着「那不就是你在找的外国人吗?真人比你形容的帅耶!」,他感觉自己曾有过的猥琐都被摊开在阳光下了。
  呜呜呜人家中文很好的!不要再洩我的底了!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现在闭嘴我们还是好队友……
  糗他最大声的队友点的葱爆牛柳一上桌,就被他洩恨地狂吃一通,然后他们又因为一些乱七八糟的小事闹哄哄地笑起来。Luis继续上其他菜,他看着对方燕般轻快的身影,疑惑为什么有人可以把热炒店的脏围裙穿出五星大厨风范。彼此视线相对时,他鼓着满嘴的食物无声地笑了笑,在对方瀅瀅微笑的蓝眼注视中,默默觉得脸有点热。
  正求着老闆把冷气开强一点,他的队友一把拐住他,说哥哥都懂,让哥哥来帮你。
  帮什么?他这不是已经拿到遥控器了吗?
  他还在继续吃蒜泥鲜蚵,把肥滋滋的抢先挑走,结果一抬头就看见队友坏笑着把Luis招了过来。
  ──你你你你你你要干什摸!他心中的马景涛又出场大叫。
  ──让你给我的牛柳偿命!队友邪佞一笑,像个坏员外。
  「那个啊,我们家阿陆啊,下礼拜六生日,next Saturday齁,外国人先生陪他嗨一下啊?」
  「……你这种口气很像老鴇,戴粗金条的那种。」他偷吐槽,被掐大腿。
  「好的啊,我科以的话?」Luis完全没被队友的搭訕吓到,从容地看向他,神情很乐意,还拿出手机查日期,「八约二十五号,你是Virgin?」
  是处女座!
  不是另一个意义的那种!
  ……好吧虽然其实是但不要大声说出来!
  内心的景涛站在瀑布下大哭大叫,他表面冷静地点点头说对(是八月二十五号没错),但队友显然想歪了,或者唯恐天下不乱,在他耳边说了句「哦豁豁那就送入洞房囉!」。他回头一定要拿球打死这个队友不可。
  后来直到吃完饭结帐都不敢去看Luis。
  实在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难为情,可能因为Luis帅气又迷人,自己的表现根本是个寡廉鲜耻的迷弟,偏偏那样吸引自己目光之人居然愿意为他的生日献上祝福。一种高兴又羞耻的焦灼感。
  混在人群当中他本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出店门后还是忍不住回头,隔着一段距离向Luis挥手说再见,对方笑着拿出手机快速打字并挥了挥,他连忙低头一瞄手机,发现一则讯息──要是有时间给你做Paella☺──
  ☺☺☺☺☺
  这个表情符号突然变得好可爱哦!
  他猛点头,露出跟表符一样圆润又呆萌的笑脸,原地蹦了蹦,简直忘记自己是谁,被回头来抓人的队友一把捞走。
  ☀
  时光飞逝,岁月如梭。
  ……其实也没有,他一直在心里数馒头,痴痴以待,还嫌时间过太慢。
  在这段时间中,他无意间发现Luis住在隔壁栋的研究生男宿,不由得感叹,原来两人的宿舍如此近,在此之前居然还能从未相遇,直到阿松曲线带来的契机才破除这个鬼打墙般的现象──而且一破除,反而天天都能见到了。不只见面,还聊天,还一起吃宵夜。西班牙人酷爱吃宵夜,常常在刈包跟青蛙撞奶店前徘徊,他有次在附近餐厅目睹全程,觉得对方在地化得很可爱。他也知道了对方贴文上的哭脸是什么意思:Luis有个奇葩特技,看球时只要一分心,就会错过射门进球的瞬间,尤其是上届世足四强赛德国对巴西那场,全场总共八个射门,他至少有三个因为低头吃东西而错过。他很懂那种恨不得捶心肝的痛,同时觉得对方少根筋得很萌(如果可以他愿意在Luis专心看球时专门提供餵食服务)。
  总之各种滋润。
  一边滋润又一边觉得不妙。
  渴望常相见、也确实天天如愿,却仍然感觉空虚,为什么呢。
  生日那天咖啡店里有排班,伙伴们唱了生日快乐歌,并合资一整个千层派蛋糕让他打包回家,经理还准许他随心所欲做一杯特调带走,被寿星的洪荒之力加持,他成功调出一杯好喝得让人痛哭的果香拿铁──美人鱼大人都会因此放他一马,不拉去水里抓交替。回家路上满手都是宝物,他乐颠颠的,比在深秋里拥有整个公园的松果的松鼠还要幸福,幸福得不得了,非常非常地,想把甜暖到难以自禁的心情,与某一个人分享。
  他站在那人宿舍楼下打了电话过去,听见对方说起中文像唱歌的语调,就忍不住笑。对方热切地邀他上楼,说为他准备的庆典也刚好完毕。他在敲门后抱住头,做好被慕丝喷一脸的心理准备,但Luis是好人,应门时什么也没发生,只一脸疑惑地看他摆着无用的戒备姿势。
  「僧日快勒!看到归了吗?」Luis一边问一边张望。
  「鬼?没有没有没有。」他赶紧摇头,并竖起食指示意,农历七月晚上千万别提这个字。
  他跟着Luis走进房间,还在试图解释为什么不要在晚上说鬼,脱完鞋一抬头,吓得倒退一步。
  「……Luis你!为什么、要把普渡摆在房间里?」
  一个小木桌上摆满各种零食泡麵、几叠金纸、跟没点燃的香,香还插在……等等那莫非是说好的西班牙海鲜饭……!幸好他没有阴阳眼,不然说不定会看到很多阿飘正在大吃大喝!
  「蛇摸普督?这是给你的birthday party,大家都跟我说,就是要这样给好兄弟庆祝的喔?今天路上有好多人都在给你庆祝呢!陆真受欢迎!」
  「我想这之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你是说我们其实并不是good buddy吗?」
  Luis俊俏的五官皱成一团,彷彿被整个世界欺骗了,蓝眼睛水光闪闪,看起来十分委屈。他觉得眼前的人好可怜又好可爱啊。都可以清楚地想像到,Luis认真地问别人,该怎么用台湾人的方式帮在八月二十五号生日的人庆祝呢?然而可能因为中文表达不清而被误会为:台湾人都怎么过八月二十五号呢。偏偏今年的这天是中元节喔,结果得到的反而是该怎么摆普渡的知识。
  ──还摆得挺好的。
  居然还有果冻製的三牲。
  他噗嗤笑出声,蓝眼睛的苦主一脸哀怨地看他,那蓝宛如浓雾瀰漫的海,幽怨的海怪潜在海波下,露出亟需被安抚的表情。
  「这个给你,店里的新品试喝。」他试着投餵海怪,递出自信之作。
  「……」Luis显然记得上次那杯有多难喝,不太甘愿。他一把塞进对方手里。
  然后弯着眼睛看对方从一开始胆战心惊的小啜到迫不及待的畅饮。
  不开心的海怪翻了身变成在晴海晒太阳的赛壬,氛围暖洋洋的,不唱歌都让他沉溺。
  「月亮历七月的时候,是鬼月,地狱的鬼门会打开,鬼就可以回到人间走走。鬼以前也是人,所以我们称祂们为『好兄弟』,并不是真的brothers。有些鬼没有家人准备东西吃,很可怜,所以大家才会在今天准备很多吃的,让他们吃好吃满。这就是普渡。」
  一起坐在供品桌前的沙发椅上,他用尽可能简单的句子解释,虽然没有明言,但Luis已经明白了用这种方式庆生实在太乌龙、敏感的人说不定会感觉被冒犯,因此紧张地盯着他看,想从他脸上看出是不是有盛怒的蛛丝马跡。
  他笑着摆摆手,表示不介意,Luis也安心一笑,然后又低头开始喝饮料,喝啊喝的,不知道想起什么,举起手发问:
  「这个鬼门具体而言在哪里呢?」
  「呃,到处都是?」
  「在欧洲也有吗?」
  「呃……没有的吧?」
  要是有的话作鬼也可以环游世界了,好像不赖哦?另外鬼界还会有语言问题吗?
  他因为对方的脑洞开始发散思维──想像一名鬼先生,期待无比地走出鬼门,结果入眼皆是金发碧眼的外国鬼,语言不通而且连供品都吃不到,非常惨──又噗哧一声笑出来。
  「话说鬼月有很多不该做的事,像是衣服不可以掛在外面过夜、路上有钱不能捡、不可以做结婚买房等等的重大决定……」
  「衣服掛在外面会怎样?捡了钱会怎样?」Luis本来听得津津有味,回过神发现重点,紧张地问,他一看就知道这个外国人大概犯了不少禁忌,但想着国外好像不太信鬼怪习俗、对方又是理科生,应该不至于被吓得从此不敢晾衣服,就实话实说:
  「鬼会把自己穿进掛在外面的衣服里,这样你要是拿进房间,就是自己把鬼邀进家了;捡地上的钱,就表示允许丢钱的人拿走你的好运──Luis你现在把窗户锁起来干嘛啦哈哈哈就算衣服还在外面这样也不行啦哈哈哈哈哈!好啦好啦别怕,我明天带你把捡到的钱丢回原地,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疯了,对方紧张兮兮地东张西望,好像身边有很多鬼,他觉得这样逗人家有点缺德,可是又好好玩,Luis凑到他身边似乎想壮胆,他故作豪气干云状,一把搂住人家,一副「大爷罩你」的模样。
  结果因为对方伸手一个反抱,差点原地软成一团。
  呃呃呃呃什么巫术?他有点尷尬地微微退开,不晓得自己怎么了,难道被鬼附身?
  Luis在他身边很安心似的,又开始问东问西,恍然大悟地自言自语:「哦──路上的那些食物是大家给归吃的东西啊,原来不是都在帮你庆祝生日啊。」
  「……对,我没有那么伟大的。」
  「呼。」
  Luis叹息一声,放下饮料搓搓手。他猜对方可能还是被鬼故事吓得怕怕的,有点内疚,想给予一点自己的温暖,便伸手环住对方的肩膀,这举止彷彿确实给予了莫大的支持,Luis猛地转头看他,蓝色的眼睛水光闪闪。
  「陆,你说,鬼月不该做的事,包含不可以结婚跟买房子。那……谈恋爱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他没多想,直接这么说,被猛地扑在沙发上才回过味来,震惊之下没来得及羞涩,也不知道那番话关不关自己的事,毕竟他们虽知道彼此都单身但之前的应对不都是好朋友般而已吗?
  是的吧吧吧吧吧?
  Luis微微倾身对他一个劲地笑,☺☺☺☺☺☺又脸红红的那样,他简直要被可爱到断气。啊啊啊啊啊是才怪!才不只是好朋友!他在心中大声反驳一秒前的自己,觉得自己迟钝得有什么资格谈爱!Luis没放过他,越靠越近,低声倾诉:
  「我很喜欢心心,你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都是心心。我很喜欢。希望我能成为在你眼中以及星中都栽入很多心心,的人。」
  赛壬唱歌了。
  他觉得自己被那言语甜得窒息。
  在无法呼吸的时候他张开嘴,像是坠海后渴求空气的水手,接受了来自赛壬的吻。
  情不自禁,急不可耐。
  原来如愿以偿。
  --
  可有可无的小番外
  「星巴克新品试喝买一送一喔。」
  「不要咖啡要咖啡店员科以吗?」
  「那个就是『送一』的部分喔☺☺☺☺」
  --
  引用或化用的马景涛的名台词:
  「你不能错过,绝对不能!」
  「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你现在又有什么资格来谈爱呢!」
  「我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