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
  在林家住的最后一晚,沐浴梳洗后的靳霄叫来清瑶,为他更衣换上了大婚的服饰,对着镜子一遍又一遍地欣赏着自己的妆容,心中犹如有一只迷失在深林之中的小鹿,新鲜而又恐惧地四处乱撞。
  一旁的清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靳霄不解,问她在笑什么。
  “婢子笑小姐,满心满眼都是太子殿下。您放心吧,这等美人,绝世罕有,太子殿下啊,一定把您捧在心尖上!”
  靳霄自己就是太子,清瑶的话自然不能安慰到他。可他还是对着镜子陷入了沉思,半晌,才喃喃低语问道:“她真的能把我放在心尖上么?”
  清瑶不解其中意,但却笃定地点了点头:“一定会放在心尖上的。”
  好,曼儿,若你把我放在心尖上,此生,我定然不负你。
  第四十七章一更
  大婚当日一早, 天还蒙蒙亮, 整个林府就开始忙活起来了。
  大小姐房中已经开始梳洗打扮了起来, 靳霄被几个侍女折腾得晕头转向,可偏偏却又精益求精,容不得自己有半分瑕疵。
  说到底, 此时他“自己”,便是前世一直渴望不可得的心爱女人, 他要她是这世上最美的一朵娇花, 惊艳整个王朝。
  可一墙之隔的二小姐房中, 自然是另外一番景象。隔着老远,便听见了秦氏那呼天抢地的哭声, 扰得今夏我心烦气躁。
  “清瑶,你去西院看看,大喜的日子哭哭啼啼的,这是成心找不痛快是么?”
  清瑶伶俐, 到了西院后撩开门帘,看见秦氏正搂着病恹恹的林静娴哭个没完,于是杏眼圆睁,责备道:“夫人, 今儿好歹是大小姐的大喜日子, 也是咱们林家光宗耀祖的日子,您不去张罗主事, 在这哭哭啼啼的,传到宫里, 岂不成了笑话?”
  秦氏搂着林静娴,此刻的林静娴已经换上了清瑶送来的陪嫁丫鬟的统一服装。因着这身衣服太小了,林静娴穿着不甚合身,布料紧紧地包裹着林静娴的身体,把身材的缺陷暴露无遗。
  可丑与不丑都是次要的,更为主要的是,布料直接摩擦着林静娴还未长出新肉的腰伤,每动一下,都要拉扯出一阵撕心裂肺的疼。
  秦氏朝清瑶啐了一口,骂道:“你这黑心肝的,故意排遣我儿,明知我儿身上有伤,还送来这么小的衣服!”
  清瑶大眼睛一转,也不愠怒,依旧好言好语地回道:“夫人这话说的,就是冤枉奴婢了,衣服是早就按照大小姐陪嫁的身材订做的,可谁知道临时让二小姐替换了一个?”
  说到这,清瑶看了一眼趴在秦氏怀中哭泣的林静娴,继续道:“怪只怪二小姐长得膀大腰圆,比寻常女子粗壮些,只能委屈她一下了。”
  一听“膀大腰圆”,林静娴彻底坐不住了,指着清瑶正打算张口就骂,却被清瑶打断了。
  “二小姐,我劝你留点力气,今天主子八抬大轿,咱们可得走到东宫。到了东宫,咱们还得伺候小姐洞房,到了晚上……”
  说到这,清瑶话锋一转,抬起她骄傲的小脑袋,“趁着主子们睡了,我得和你们这些人再嘱咐几句,尤其是你,平日里没干过活,可得好好听着。”
  清瑶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到了东宫你可就不是什么林家二小姐了!与我们这些奴婢并无两样,甚至我还是你的头头,想要混得好,还得看我的脸色。
  林静娴一听,眼泪更加止不住了,一把将脑袋埋进了秦氏的怀里,哭丧道:“娘,我不去了,我哪儿也不去了……”
  清瑶嗤笑一声:“二小姐,普天之下 莫非王土,你们求圣上让你入东宫的时候也不是这幅模样吧?你说去就去,说不去就不去?你当四海之内,都是咱家夫人呢,都能惯着你?”
  秦氏一听一个丫鬟都敢在她面前趾高气昂的训人了,便气不打一出来,可刚要发作,突然想起娴儿真的到了东宫就要仰人鼻息,听这丫鬟差遣了于是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强挤出一抹笑意。
  “娴儿不懂事,你别和她一般见识,还得靠姑娘照顾她呢,”秦氏从怀中掏出了一根金光锃亮的金条,放在了清瑶手中,“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快收下吧。”
  清瑶双手交叉,轻轻往后一退群正好退到秦氏够不到的地方。
  “夫人,您别难为我,小姐知道了还不要我小命?您要真为了二小姐好,就劝她以后少说话多做事,大小姐心善,兴许一高兴,能给她个名分呢?”
  说罢,清瑶往外走去,突然又想起来,吩咐道:“你们也快些,别的奴婢都在侍奉,小姐开恩许你多待一会,也别太迟了。一会就要列队搬箱子了!”
  按照蔺朝典仪,储位太子大婚,太子先随民间习俗八抬大轿到女方家接亲,先去太庙祭祀天地,而后入宫朝见帝后,最后才是回东宫,入洞房。
  画好了妆的靳霄暗搓搓地焦急坐在轩窗之下,时不时地问身边的侍女什么时辰了。
  正赶上清瑶从西院回来,撩开帘子笑:“小姐,您也太心急了,以后要住一辈子呢,不差这一会。”
  “西院怎么样了?”
  “作呢,哭得跟死了亲娘似的。小姐,如今咱们也扬眉吐气了,夫人刚才竟然给我一条小金鱼,让我照顾二小姐。”
  靳霄挑眉:“你收了?”
  清瑶赶忙摇头:“奴婢可不敢,小姐,奴婢哪是这种人呢?”
  靳霄却白了她一眼:“你是不是傻,不拿白不拿。哎,笨死了。”
  吉时一到,“太子”如期到林家来接亲,靳霄在一众宫人的簇拥下,带着盖头,上了轿子。
  而林家为“林舒曼”准备的所有嫁妆,都被林家家丁抬着,跟随着浩浩荡荡的仪仗队伍,往太庙的方向走去。
  其中自然包括林家陪嫁的三十个丫鬟,有清瑶,也有林静娴。
  林静娴走在队伍的最后,每迈一步,都是一阵撕心裂肺的疼,可却偏偏不敢被落下,只能忍着疼,小碎步跟着。
  不多时,便疼出了一脑门子的汗,心头一酸,眼泪不争气的啪嗒啪嗒掉了出来。
  管事的清瑶看见了,怒斥道:“赶紧擦干眼泪,大喜的日子,你也不怕晦气!让殿下看见了,仔细你的小命!”
  一直到了太庙,举行了繁琐的仪式之后,“太子”才能亲手摘下“太子妃”的盖头。
  就在红纱被揭开的一瞬间,林舒曼看见了眼前一身红装的女子,与前世自己最美是的样子别无二致。
  可此时的“林舒曼”却是满心满眼的,真真实实的幸福。
  林舒曼的心头酸软,眼眶都红了起来,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第四十八章命运
  太庙之中, 所有的典仪与宫人全部屏住了呼吸, 等待着红纱被揭起的一瞬间, 看看遮掩着的这张脸,当是怎样的绝色。
  新娘子朱唇抿笑,眸子流波婉转, 眼角睫尖都仿若挂着万种风情。如羊脂玉一般洁白的肤色,又恰到好处地透出一抹自然的红晕。即便是在宫中见惯了百花争艳的宫娥们, 也不免心中暗暗生叹, 这才是人间真绝色啊。
  而矗立一旁的“太子”, 则是雄姿英发,面如冠玉, 身型魁伟,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傲人芳华。
  不得不说,真真是一对珠联璧合的绝配碧人。
  太庙森然,站在这里, 仿若能够贯通古今一般,不由地让人生出一股苍茫浩荡的慷慨之意。
  两个人就这样在所有人的注目之下深情对视着,所有人都觉得这是两位新人的情深意重,唯有二人自己才明白, 这是怎样一番生死与绝望之后, 才走到了今天。
  靳霄身上的华服裙摆逶迤拖地,靳霄伸出纤细玉指, 想要拽住宽大的裙摆。就在这时林舒曼也看到了他的不便,伸手想要帮忙。
  二人就在这一刻指尖相处, 皆是冰凉。
  林舒曼我住了靳霄的小手,二人又一次相视一笑,竟在同一时间脱口而出。
  “有我在,别怕。”
  就这样,“太子”一路与“太子妃”手牵着手,走完了接下来的所有祭奠流程,而后进宫拜谒帝后,在听完了帝后的一番嘱托之后,一对新人才要到大婚的最后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了。
  回东宫,入洞房。
  折腾了整整一天,到了东宫时候,已然天黑了,清瑶指挥着侍女与内侍们准备热水,为二位主子沐浴更衣。
  换下了宽大长袍的靳霄坐在床上,笑意盈盈地看着眼前的“男人”。林舒曼不解:“想什么呢?美滋滋的。”
  “我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般好看的男人,真是惊为天人。”
  林舒曼白了他一眼,揶揄道:“是,一会这么好看的男人要了你,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靳霄没有说话,下意识地攥紧了自己的衣角,掌心浸出一层细密的汗来。他眼眸低垂,突然紧张得说不出话来,唯有咬着下唇暗自思忖,该来的总会要来吧?
  林舒曼喝了口茶,身姿绰约的倚在床头,看着靳霄这娇俏又害羞的样子,颇为好笑。
  “哎,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靳霄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林舒曼便走上前,想要掰开他那已经快要抠到肉里的手指,却发觉他手心之中,紧紧攥着的,还有一颗晶莹剔透的骰子。
  应该是上好的脂玉雕琢而成,林舒曼不解释何意。
  “我问你,咱们两个,可有过什么定情信物?”
  林舒曼思忖,“有啊,刚重生那会,你说的,那对耳环。”
  靳霄撇了撇嘴,“那是咱们两个达成联盟的合作信物,我说的是定情信物。”
  林舒曼捡起他手中的骰子,对着烛光好一番端详,问道:“所以,这是你要给我的定情信物?”
  “嗯。”靳霄坚定不移地点了点头,“猜猜什么意思?”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噗,你还真文艺,我可想不出这么附庸风雅的话来,”靳霄突然凑上前来,把小脑袋放在林舒曼平铺开的掌心上,抬着一双扑闪闪的大眼睛问道:“你信命么?”
  “以前不信,现在信了。”
  “为什么?”
  “我总觉得,命运再去一次次把你我推到一起,哪怕错过,可兜兜转转,你我已经分不开了。”
  说到这,林舒曼用另一只手为靳霄捋了捋额角的碎发,宠溺地一笑。
  “那……你有没有想过,要再信一次命运?”
  “什么意思?”
  靳霄起身,举起那枚骰子,问道:“如果换不回去,我们总不能一辈子都这样下去吧?表面恩爱夫妻,背地里还得靠摇床撑着。”
  林舒曼想到那晚摇床的经历,就有点想笑,可眼前有她有更紧要的事要想明白。靳霄说得没错,总不能一辈子这么耗着。
  “我说过,这一切都听从你的意思,在你我做不到心甘情愿地放下以前的时候,我不会去勉强你的。”
  “那我们不妨,看看命运打算让我们何去何从吧。”
  说到这,靳霄将骰子扔到了茶盏之中扣在了桌上。
  “双数,我们今晚就在一起。单数,我们就维持现状。”
  靳霄正要将茶盏摇晃起来,却被林舒曼的大手一把扣在了桌上。她的神情没有了方才的那般和颜悦色,而是多了几分愠怒,透过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显现出来,让人生出几许怖惧来。
  她欺身向前,居高临下地将较小的身躯换在自己的臂膀之中,声音低沉而略带责备。
  “我说过了,我只想听你的决定,而不想相信什么命运。”
  贴得很近的两个人,因为紧张,心脏都在扑通扑通乱跳着。靳霄感觉自己的心脉都快要爆炸了一半,却又依然冷静而轻柔地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不是我的决定呢?如果我真的打心眼里抗拒,我又何需拿出这个骰子来呢?”
  林舒曼苦笑,不知不觉间,她发现两个人好像真的互换了身份一般,靳霄越来越适应起做一个女人,而且越来越能将她拿捏得恰到好处。
  “好,听命运的。”
  靳霄手腕轻颤,晃动起了茶盏,两个人虽然脸上都是风平浪静,实际上都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