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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前,小菁再一次得确认我的心意,我耸耸肩,然后各走各的路。捷运站出口前方的马路上不乏两三肩上掛着背包,头上戴鸭舌帽的年轻人,他们的头微微低垂,脚步近乎无声。他们大概与我一样,都是走在人群中的幽灵。
  下午的阳光刺眼,街道一片金黄,掛在头顶上的巨大招牌,每个都模糊得让人看不清楚上面写了什么。我继续往前,一排排行道树遮掩的天空视野里突出了小小稜角,那里有一栋小小的建筑物单独地佇立在后方,街市的路开始变得愈来愈窄,茂密的行道树叶筛进了阳光和微风,像是绿色铃鐺窸窣作响,隔壁的盐埕国民中学传来少年、少女嬉闹跑跳的喧哗,我想他们大概正在上体育课吧?人行道慢慢地扩开成一排连亙的左右河景。河流在阳光的照射下一闪一闪地跳动他慵懒的脉搏,河边的甲板通道没有行人。我的额头渗出了不少汗珠,瀏海就像沾湿的海苔片一样紧黏其上
  我进入这个座落在河畔的独栋建筑,建筑物的正面高高掛着高雄市电影馆的几个大字。馆内一楼大厅中间是轻食休憩区,左右分别是馆藏期刊、书籍展示区以及电影海报展示区,然后入口两侧还有放映机的模型。放眼望去这层楼大概五六个人。我拣了休憩区角落的位置坐下,盘算我接下来的行动计划,我不觉得自己能翻阅场馆的期刊书籍就打发了整个下午的时间。说到底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呢?其实也只是想来这里。我完全没有接下来该做什么事的打算。大象的尾巴在我眼前像是电风扇般旋转。我重新回到太阳底下,看看布告栏上的今日放映里有没有什么有趣的电影,……全部都是我没看过的法国电影。我的记忆跳出<The 400 Blows>的视窗,一个男孩嘴里含着一支菸、他的爸妈在吵架、他离开队伍、他在海滩上跑。单枪投影机不甚清楚的流明打在教室黑板上方垂掛下来的投影布上,窗帘缝隙射进的阳光似乎与今天同样刺眼。嗯,法国电影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我想。我买了将在五分鐘后开演的<Regular Lovers>的票,走到三楼的放映厅,找了放映厅第三排靠中间走道的位置坐下。目前有人的座位大致上只有三成,一位戴潮红色贝雷帽的女孩子特别醒目,我不时将目光瞥向第七排角落的她的座位。我直觉她是个美女,就算不是,我也想这么相信。一个留着小鬍子的中年男子走到她旁边的座位坐下,开始小声交谈。我的心脏一紧,电影正式开始。
  *
  放映室的人们开始陆续往外走出,我似乎还感觉不到电影的结束,记忆的回廊拖着35mm的胶捲,一格一格倒带,参加学运…躲避警察……做爱……男人独自躺在床上…闔上的眼睛。头顶的强烈灯光一再提醒我电影已经结束的事实,但我觉得自己好像坐在电影馆一楼的休憩区发呆了整个下午。我又朝已经没有画面的巨大屏幕发楞了几秒鐘,有些遗憾得走出放映室。回头,整间放映室已经没有半个人。
  「没想到你会看这种电影欸。」一张脸突然出现在我身侧,羊姐笑嘻嘻得看着我。我奇怪得没有任何惊讶的感觉。
  *
  「小菁他们呢?」
  「应该还在Scarlett老师的画室吧。」
  「我蛮意外你没陪她。」
  「我觉得小菁跟她老师的叙旧应该是不希望我在场吧,虽然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我以为她的事你什么都知道。」
  「就算是姐姐也有很多不应该知道的事喔,特别是小菁不愿透露的事。我喜欢她,所以我知道。」
  「是吗?」
  我还是不太了解羊姐的话。我与她坐在高雄电影馆前的横木椅上看一颗夕阳浮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刚才的电影像鬼魅般縈绕在我心里。我彷彿灵魂出窍,正看着自己和羊姐对话。
  「阿,还有大狗时不时偷瞄我,让我有点不自在。」扑哧,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嗯……,你就当作讚美吧。这是男生的自然反应。」
  「是喔……那你什么时候要”讚美”我?」
  「我现在就在”讚美”你啊。」
  我看着她顽皮的双眼又想起了潮红色的贝雷帽。羊姐是个美女,我无法一直盯着她。我的视线重新回到河面上的夕阳,几隻鸭子划水经过,观光船慢吞吞地靠向岸边。
  「你为什么都不说话?」
  「我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我与小菁最开始的时候其实相处的不是很好喔……,我总觉得她和她妈妈会抢走我爸爸,然后我就会变成孤单一人。」
  「嗯。」
  「不过我现在反而怕爸爸和阿姨会抢走小菁。小菁真是个好孩子,虽然不会说好听话,但我需要人陪的时候她都会在。有一次我被爸爸气得离家出走两天,她竟然一直跟着我,真是好笑……。不过说不定她也想走喔。」
  「嗯。」
  「你会不会觉得话题突然跳很远啊?」
  「还好,大概就是这里到对岸的距离。」
  她亲了一下我的脸颊。
  「你也是个不会说话的人哪。」
  迎面的河风还留有下午炎热的馀温,我的大脑开始有点晕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