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节
  寇准摇头,看起来高建文并没有信心,只是抱着一试的态度来的。而周围的考生,偶尔也有几个是跟他一样的想法,看开了一切。但大多数都是紧张万分,神色绷得很紧。
  当然,充满了自信或是自负的考生,也同样是有的。先后有两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这时从旁边擦身而过,瞥了寇准一眼就向前走去。举步徐缓,气定神闲的模样给了寇准很深的印象。
  这时,那几人不知道说起了什么事情,纷纷哈哈大笑,惹得周围考生皆尽侧目,连寇准、高建文都望了过去。
  随着几声锣响,国子监大门终于被打开。两名监门官威严肃重的带着一群禁军兵丁走了出来。拥挤的人群渐渐的安静了下来,听着监门官的指挥,敛容正色的排起了队。
  几千人在国子监门前慢慢的向前挪动,渐渐汇入考场之中。
  太阳终于出来了,蓝紫色的天幕被漫天的红光所取代,依然是个大晴天。
  自从赵普被罢相之后,这段时间以来还都是好天气,今天也没有例外。天气好,应考这些书生们心情也便好了起来。只是寇准心中担忧叶尘的安危,心情其实是极为沉重的。
  寇准虽然是叶尘的弟子,皇子赵德芳的师兄,但来到开封这两年来深居浅出,从不与开封士子文人有所交际,所以虽然开封城中一些高官勋贵知道叶尘有一位少年弟子的存在,也有一些人知道寇准的名字,但除了罗耀顺、曹玮等与叶尘关系亲密的人之外,其他人并没有见过寇准,更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所以寇准并不用担心会有人认出自己的身份。叶尘也给贾宪有过交待,不可动用任何关系或者给考官打招呼,完全由寇准自己以普通贡生的身份去参加大考。
  门后的照壁上,贴着布告,注明不同地域、不同来路的贡生,在什么地方考试,又安排着吏人来引导。考生人数虽众,却一点也不见混乱。同乡的贡生之间要互相作保,考试的地方也在一起。寇准上报的身份是开封本地人,与他其他参加考试的开封贡生一起,被分在一间国子监的大殿之中。
  不过进门后,贡生们并不是立刻分流去各自的考试地点,而是被引到文庙大殿之前的广场上。
  知贡举卢多逊,同知贡举陶谷、徐铉,领着其下一众考官,立于大殿之前。祭拜大殿中所供奉孔子、墨子等至圣先师,这是开考之前,必须走过的流程。
  听着赞礼官的口令,与数千人一起拜倒,屏声静息的向着“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的孔圣人叩拜。
  一拜,再拜。
  几乎所有的贡生紧张、期待,各种各样的杂乱思绪,在一拜一起之间,为之一扫而空。
  寇准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心中对叶尘的担忧也暂时压在心底深处,心中却已经心如止水,再没有一丝杂念。单这份心境就远超同龄人。
  参拜过至圣先师,国子监大殿前的广场上排得有些杂乱拥挤的五千多贡生,顿时土崩瓦解一般的四散而去。在胥吏的引导下,前往自己所在的考场。
  一张半新不旧的几案,一张掉光了漆的圆凳,这就是寇准的位置。不知平日里,国子监的学生用了多长时间,现在被摆了出来。整间偏殿中,属于开封本地的四百多名锁厅贡生,分配到的座位都是一水儿的破旧。
  在几案一角的贴了一张纸,上面有着寇准的姓名,同时还书有籍贯、年甲。就算是同名同姓,只要籍贯不同、岁数不同,就不会坐错了位置。几案边还有个小桶,里面的清水是为了磨墨而准备的。
  这等周密的准备,所表现出来的组织水准。是无数年来历朝历代科考中一步步积累下来的经验。
  不过寇准现在并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关注考试筹备工作。今科礼部试的考题,已经在国子监大门之前张榜而出。而其抄本,更被考官带到了殿中,高高挂起在众考生的眼前。
  寇准扫了一眼经义的题目,果然难度不小。不过他事先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要从五千三百多人中挑选出三百人,如此高的淘汰率,试题的难度必然很高,这样才能拉开名次距离,也让考官易于评判高下。
  从小桶中舀起一点清水磨好了墨,寇准张开刚刚发下来的草拟文字所用的纸张,开始向草稿纸上抄写今次的考题。
  笔墨纸砚等文房四宝,是可以由考生自己带进来的,但文集、等书籍就不允许带进考场。
  进士科的考试长达一天一夜,但是大部分考生很少会快速交卷,基本上都是从凌晨一直考到点灯,这么长的时间,中途当然可以吃饭。几乎每一个考生都是带着篮子,装了笔墨纸砚和干粮进来。但搜检考生的士兵,也并没有掰着炊饼,看看里面藏没藏着小纸条。
  当今科考内容是经义文章和策论各占一半。完全是大宋建国初期由赵普和赵匡胤所定,比起原来的南唐、吴越、南汉以诗赋取士要务实合理得多。这样的考试,只要没有泄题,靠夹带是做不了弊的。
  寇准运笔如飞,笔迹工整的将题目全部抄写了下来。二十五条经义出得虽然冷门,但对于寇准来说没有太大的问题。而其中那道策论看过之后,也让他放心了不少。
  第586章 何谓华夏
  策论其实是两种文体,策是策问,对某件政事给出一个可行的策略。而论,就是议论,对某事某人或某件史事加以评述。今次的考题并不是策,而是论。题目虽然读着拗口,本质内容则很简单——关于华夏正统和天下一统。
  华夏也称“夏”、“诸夏”,又称为“华”或“诸华”。是古代居住于中原地区的原住民的自称,以区别四夷(东夷,南蛮,西戎,北狄)。如《左传》襄公十四年记载姜戎子驹支说:“我诸戎饮食衣服不与华同,贽币不通,语言不达。”华夏起源于华胥,伏羲的母亲即为华胥氏。
  在周朝时,凡遵周礼、守礼义之族人,称为华人、华族、夏人、夏族,通称为诸华、诸夏。古籍中将“华”、“夏”作为中原,“夷”与“裔”作为四方。华夏又称中华、中夏、中土、中国。
  华与夏曾相互通用,两字同义反复,华即是夏。“中华”又称“中夏”。如《左传》定公十年载孔子语云:“裔不谋夏,夷不乱华。”这里的“华”亦即“夏”。孔子视“夏”与“华”为同义词。在甲骨文中,华这个字的地位非常崇高。大约从春秋时代起,人们开始将“华”与“夏”连用,合称“华夏族”。
  黄帝和炎帝在中原为争夺部落联盟首领而爆发了阪泉之战,炎帝部落战败,并入黄帝部落,炎黄联盟初具雏形。后来他们在涿鹿之战中打败了东夷集团的九黎族首领蚩尤,把联盟势力扩大至今日的山东境内。后又以黄帝部和炎帝部为主体,与山东境内的部分东夷部落组成了更庞大的华夏联盟,华夏族源基本固定。
  所以,华夏族是以炎帝和黄帝为共祖。在周朝出现时,是以是否遵守周礼和礼义来评判是否为华夏的标准,由于当时遵守周礼与周王室亲近的诸侯国大多集中在中原地区,所以当时夏也指中原地区,《左传》襄公二十六年:有“楚失华夏”。
  总之,在自古以来,华夏的鉴定严格基本上是以文化礼义为基础,华夏则逐渐成为中国大地的代称,如《三国志·蜀志·关羽传》“羽威震华夏”。
  这些基本的东西,只要饱读经要典籍,在场的考生只要不是糊涂蛋,大多都会拿来做论题。
  不过,这个看似简单的题目,却很难写得出彩。
  寇准将这份题目放到一边,开始俯首写着经义的答案。对于关键的策论,他已是胸有成竹。
  ……
  ……
  巡视考场内外的兵将来回走动,考官们则各自坐在正殿两侧的厢房,等着考生们完成他们的考试。
  卢多逊作为主考官,现在能在殿后休息。而陶谷,徐铉等副手带领一些小官,则是必须在殿门边上的小角房中候着。
  总共十几个官员,除了陶谷和徐铉一身朱红之外,都是身穿最低一等的青色官袍。两人的差事是带着众官点检试卷,其实就是考校举人试卷,批定分数,拟定等第。也就是说,他们是批改考卷的第一道关口。
  自陶谷和徐铉往下这些监考考官,除了少部分例外,基本上都是上一科或是再前两科,排在前十名的进士。
  五月中旬的天气,有些背离正常的年景。清晨时还好,但到了近午时分,就热得仿佛是七月份的暑热时节。陶谷坐在窗户边上,正能晒到太阳,官袍内的内衣根本穿不住身,脱了之后,方才能按坐下来。
  十来个前科进士,百无聊赖的坐在一起,除了闲谈也没有他事可做。
  “不知今科状元会花落谁家?”有名官员很悠闲的问着,这人却是乾德五年丁卯科的状元公刘蒙叟,所以才能用这等前辈的口气说话。
  “殿试还早得很,还是猜猜谁是礼部试第一。”接话的是建隆元年庚申科状元杨砺。针锋相对的说话,其实也是在半开着玩笑。
  “应该是刘寅……他在国子监中名气不小。”说话的是国子监一名直讲,对于国子监内的情况很是了解。
  “江淮安守亮名气也不小,要知道他父亲安德裕开宝二年己巳科的状元。”另一人说着。
  刘蒙叟立刻将之否定:“他的文风只合作第二,做不得状元。”
  “宋准的文章不差。”
  “他的确有些可能。”
  “还有王嗣宗。”
  “文采识见都有过于常人之处。”
  天下聚于京城的五千多贡生中,能在开封城中传扬开姓名的,多半都不是简单人物,大部分都有冲击状元的实力。刘寅、安守亮、宋准、王嗣宗都是其中的佼佼者。
  “听说祥符王殿下有位弟子也参加此次大考。”忽然有人冷不丁地说道。
  所有人顿时一惊,刘蒙叟问道:“祥符王殿下除了小皇子之外,竟然还有弟子,我怎么不知道?”
  杨砺紧跟着问道:“祥符王殿下竟然还有这样一个弟子,不知是文弟子还是武弟子?”
  “废话,来参加科考当然是文弟子了。”
  “那岂不是与小皇子是师兄弟。”
  “别忘了还有那位当过华夏卫府执法司司使的水儿姑娘,也是祥符王殿下的弟子,不过好像是武弟子。”
  “祥符王殿下给我大宋所立功劳之巨我等不就用说了,只是殿下论武力当属天下第一,文才更是曾经有江南第一才子之称。他的文弟子虽然没有什么名声,甚至我们大多都不知道,但拿到状元位自然是大有可能。”
  “没错,想那《青玉案》和《忆江南》这等千古名词,当今天下又有几人能够作得出来。”
  一直在一边装作假寐的陶谷听着众人说着自己死仇叶尘的好话,实在是忍不住了,睁开眼睛,一声冷哼,将众人雀跃议论声打断,说道:“叶尘对我大宋有功不假,个人武力虽然厉害,但是文才多半是假。”
  众人闻言,顿时眉头微皱,这才想起眼前这位翰林学士院承旨与祥符王殿下的恩怨,想起当年那件陶谷的丑事,众人虽然有所掩饰,但神色之中或多或少还是流露出一些鄙夷和嘲笑。
  刘蒙叟突然想起一事,看了一眼坐在另一边的徐铉,心道简直是天赐良机,不顾陶谷比他官阶高了两级,当即便冷声说道:“陶大人虽然贵为翰林学士,但直言祥符王殿下名讳,且又如此无凭无据玷污祥符王殿下文名,恐怕德行有亏。”
  陶谷被下官直指德行有亏,顿时气得面红耳赤,猛的站起来,指着刘蒙叟说道:“刘蒙叟!你好大的胆子,敢如此对本官说话。”
  刘蒙叟心中巴不得这件事情闹大,冷笑一声,同样站起来,正准备毫不退让与陶谷大吵一架,从而与华夏卫府特别是监察司结下善缘,那将会有天大的好处。不料杨砺等其它官员虽然反应慢了一些,但却都是聪明人,齐齐看了一眼旁边徐铉,犹如打了鸡血一般,呼的一下站了起来,指着陶谷骂了起来。
  “陶谷,你就是一个卑鄙小人,去年你在新年大朝会做了那件丑事之后,竟然还能够在朝中为官,真是脸皮够厚的。”
  “哈哈哈哈……姓陶的,如你这般疯狗一般的人,竟然能够成为翰林学院承旨,简直是我等读书人的耻辱。”
  “陶谷小人,别人不知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暗中做的那些肮脏之事……”
  ……
  ……
  一时间,众人为了能够抓住这个讨好华夏卫府特别是监察司的机会,各种毫无底线的话语纷纷出口,即使陶谷一直以毒舌闻名朝堂,面对如此阵势除了气得脸色发青发白,身体颤抖之外,根本没有还嘴之力。
  就在陶谷气得摇摇欲坠,眼看着说不定就要脑溢血时,突然门外卢多逊呵斥声响了起来:“尔等身为考官如此聒噪,声音都快传到考场,成何体统。”
  众人这才有些意犹未尽的住嘴,然后若无其事的坐了下来。陶谷手指指着众人一圈,头一歪,直接当然昏了过去。众人一怔,面面相觑,但却没有人理会。还是卢多逊将进来一看,不由一惊,叫来几个小吏将陶谷抬了出去找郎中医治。
  这时,刚才舌战陶谷的众人才反应过来,不由欣喜若狂,有了陶谷被气的昏过去,想必今日之事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开封,当然他几人的名字也会被华夏卫府几位司使知道,这样一来,与华夏卫府一份善缘便算是结下了。而自始至终,徐铉都坐在一边,看着窗外,向这边看都没看,直到陶谷昏倒被人抬出去的时候,才在心中暗骂道:“白痴!”
  ……
  ……
  就在刘蒙叟、杨砺等人闲聊的时候,太阳已经移到了正南方,终于有了一位考生交了卷。听了胥吏来报,刘蒙叟就笑了起来,说道:“比起上一科,还是慢了些。记得当日有人只用了两个时辰便缴了卷。”
  杨砺道:“才思敏捷之士毕竟是少数,贡生中还是以老成稳重的居多。”
  “说得也是。”另外几个考官一齐点头。
  第587章 淡定的寇准
  正午过后,杨砺、刘蒙叟等人开始忙碌起来了。所有交上来的试卷,不是送给考官们,而是先送到他们手上处理之后,再送去文庙中。
  几个人是封弥官,主管试卷的糊名誊抄。不但要监督下面的胥吏糊起考卷上考生的个人资料,让人去誊抄。装订时还要打乱试卷誊本的装订次序,以防止负责阅卷的点检、考试、覆考三道关口的官员,能从考卷的顺序中,确认考生的身份。
  一份份试卷送来,糊名的胥吏开始动手,用事先裁订好的硬厚纸将考生的姓名、籍贯给封贴起来,遮严实了,再在纸上写上特定的序号。然后糊完的考卷被送到另一个房间去誊抄。而誊抄完毕,书上同样的编号后,还有专门的人员来对照正本和抄本,仔细检查誊抄后的文字是否有错漏,以防考生因胥吏的错误而被黜落。当一切审查完毕,才会两百份一摞的装订起来,然后送去给考官们批改。
  身边交卷的考生越来越多,座椅移动的声音,一声接着一声。连坐在左边的高建文也起身缴了卷子,出门时还若有深意的回头望了寇准一眼。但寇准一点也不心急,经义这一部分,他自觉答得很好,甚至可以说没有丝毫错误。而最重要的一篇策论,也已经在草稿上推敲了好几遍,又将用词用语一遍遍的斟酌修改。
  说实话,寇准文才向来平平,但优点在心智很高,机变过人,且有着远超同龄人甚至寻常人的稳重和成熟。特别是对国事、政事等各种实事,都有着极为独到、务实、合理的看法。所以,他并没有一挥而就的本事,写出的文章,还是需要一遍又一遍的反复修订,但文章中所要表达的意思却一定清晰明了,并且有论点就会有论据和一定的实事依据,最主要的是逻辑极为严密。而这才是叶尘作为老师所教给他最重要的一点。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日影西移,越来越多的贡生走出国子监的大门。他们神色,或是放松,或是失落,当然也有悔恨,也有期盼。但是不管怎么说,攸关命运的考试已经结束了,潜意识中几乎所有人都暗中松了口气,这一点和后世学生高考结束后的心情其实也是差不多的。
  开封本地考生考场中,除了寇准以外的考生们,已经走了一干二净。监考的胥吏,已经把蜡烛给寇准点上。他们不敢催促寇准,在三更之前交卷,都还是合格的。这是依着唐时的故事——唐朝的时候,考生们对着定体限韵的诗题咬文嚼字,进士考试经常拖到半夜。赵匡胤行事追求务实,对于所谓“之乎者也”在大多时候很是看不起,自然不会继续走这老路子。
  寇准一篇史论其实已经写好了,比初稿时,修改得面目全非。寇准淡定从容的将草稿上的文字誊抄进试卷中,一个字一个字端端正正的出现在纸面上。墨磨得很浓,深黑的字迹直透纸背。但寇准却不敢将笔蘸得很饱,而是每写两三个字便把笔放到砚台中蘸上一下,生怕落了几点墨迹,污了卷子。这么一来,速度更是不可避免的慢了下来。
  “还有多少人没有交卷?”
  卢多逊这时已经吃过了晚饭,喝着消食的茶汤,问着徐铉。
  “大约还有百来人。”徐铉方才去外面的考场上绕了一圈,看了看情况,“不过京都考场那边,就只有一人尚未交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