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节
  周倾最初也是十分惶然,可伴随他缓缓言语,内心却也是顿时添了几分底气。
  越说,倒是越发觉得自己是好心肠了。
  毕竟陈蕊欲入宫不遂,这件丑事别人都知道了,必定也是没什么好人家的公子肯要这般货色。
  就是那贺兰月,还不是乖顺嫁给了一个区区商户,整日被个婢女凌辱,却一点用都没有。
  好歹,自己知道了,居然还这样子的宽容大度。
  还愿意娶了她,给她正妻之位。
  不过,是让她一时被羞辱,为自己的女神挡羞。
  周倾面上愧疚之色渐渐没有了,一派大度姿态。
  自己到底,还是宽容大方的。
  越说,倒是越发觉得理直气壮起来了。
  陈蕊唇瓣轻轻颤抖,身躯也轻轻颤抖:“我若,若是不肯——”
  “你若不肯,我周倾对天发誓,任是家里面如何同意,我也绝对不会娶你陈蕊。”
  他咬牙切齿,嗓音森森。
  这女人,最要紧的不就是姻缘二字?
  周倾冷冷的想,娶了陈蕊也还罢了,最要紧的,是要这个庸俗女子知晓分寸。
  在场不少的人,都觉得周倾是失了分寸了,可到底不过是周陈两家之事。
  旁的人,怎么也是不好多言的。
  而陈蕊却不觉容色怔怔,眼前这个男子,自己素来也不相熟,相识也不过数日。可是为什么他能主掌自己的命运,能让自己生不如死?
  他毁了自己的名声,逼迫自己替叶灵犀受辱。家族劝说自己处处忍让,一次又一次,无非是因为荣耀体面。
  母亲打小就在自己耳边说,说什么正妻只要那嫡妻的名头就够了,什么宠啊爱的,那都是虚的假的。
  只有上不得台面的狐媚子,方才是争什么宠,什么爱。
  陈蕊不知不觉,已经是泪流满面了,只觉得自己一颗心儿,就好像蜡烛一样,寸寸飞灰。
  她慢慢的,慢慢的,抽出了自己手臂,冷漠无比的说道:“周小侯爷,和九公主打赌的人原本并不是我,叶大小姐不顾叶家名誉,非得要打这个赌,原本就是自己将脸放在地上作践。如今作践自己的人并不是我,凭什么要我下跪。”
  陈蕊掏出了手帕,慢慢的擦去了脸上的泪水珠子。
  她不似众人所想,悲痛欲绝,寻死觅活。她反而盈盈一福,向着叶灵犀行礼,不觉说道:“叶大小姐,若照着陈家家风,这赌约是九公主提议的也罢,别的人提议也罢,是绝不会接受的。若是输了,岂非丢了一家子的脸?只是叶家家风不过如此,自然也是不懂得这些。”
  陈蕊若非蕙质兰心,也绝不会让陈家舍得这么些个资源培养调教。
  否则空有美貌,只是草包,陈家何至于下这等心力。
  只是陈蕊自幼被教导,要藏拙而已。
  这好好的女孩子,有贤惠名声也还罢了,才名太盛,始终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可是如今,陈蕊什么也顾不得了,锋锐也罢,逼人也罢,为什么自己一定是要畏畏缩缩的呢?
  那些同情陈蕊的人,听到了陈蕊的伶牙俐齿,却也是顿时都不觉升起了一缕快意。
  而叶灵犀更是面色苍白,恼怒无比。
  今日到底怎么了,为何一个个的,都是与自己作死?
  王珠也罢了,这个陈蕊又算什么东西。
  别说放眼大陆,就是在夏朝,陈家也不算第一流的世家。
  区区陈蕊,居然如此议论自己?
  叶灵犀面上寒意更浓!
  实在是可恨之极!一定一定,要让陈蕊付出代价!
  什么陈家嫡女,最好是周家退亲,然后声名尽毁,一番凄惨,方才能顺了自己心意!
  周倾也不觉吃惊起来。
  他自从到了兖州,这位陈家的嫡出女儿,一直都是低眉顺目,安安分分的。
  怎么样子去瞧,都是那等俗气得不能再俗气的世家女儿。
  任是自己如何张扬,明着和叶灵犀亲近,陈蕊都是隐忍的。可却也是万万没有想到,陈蕊居然胆敢当众如此言语!
  这也是让周倾顿时瞪大了眼睛。
  从小到大,他身边的女子也许就如陈蕊这样子,生得高贵,又端正大方。一举一动,都要顾及家族的体面。正因为这个样子,周倾不由得觉得这些女子十分的虚伪,那些美丽高贵的脸蛋,宛如一张近乎完美的画皮。
  而正因为这个样子,叶灵犀的出尘脱俗,不觉惹得周倾为之倾心。在他心中,这世上又怎可有这等绝世脱俗的人儿。
  然而陈蕊的忤逆却分明得不到叶灵犀的待遇,周倾不觉咬牙切齿:“住口,你给我住口!陈蕊,你瞧瞧你此等模样,又如何还有半点世家女子的风采?你如此品行,当真是可恨之极。莫非不知晓夫为妻纲,贤良淑德之道?等到明日,我一定一定,要去陈家退婚,将你这等不贤淑的女子给休掉。”
  叶灵犀听得心中一喜,眼睛里顿时流露出一缕狠色。
  如此这般,倒是极好。陈蕊被退婚了之后,想来也是会后悔难当,深深懊恼自己对自己的无礼。
  她的目光顿时也是不觉落在了周倾的身上,这个男子对自己可谓是神魂颠倒。
  只要自己稍稍用些温柔的手段,他必定也是任由自己摆布。
  周倾也许是一时气话,可只要自己轻轻的摆布几句,那么所谓的气话,也许就并非气话了。
  就怕就是这个陈蕊,方才趾高气昂,如今却是服软,想要哄得周倾回心转意。说不定周倾心软,一时也是不肯退婚,舍弃这个陈蕊了。
  想到了这里,叶灵犀秀丽的眉头却也是不觉轻轻的皱起来了。
  而周倾此刻,心中想法却也是和叶灵犀一般。
  只要自己咬死了退亲,陈蕊必定会后悔难当,随即就会认错。母亲早就说过了,当初挑中了陈家,除了陈家和皇后娘娘的关系,再来则是陈家家风善于隐忍,而这个陈蕊更是个乖顺听话的人。
  可陈蕊却容色淡淡的,那姣好的容颜之上已经没有泪痕了,只不过眼眶仍然是有些微微发红。
  她轻轻的一笑:“若要退婚,那就退了吧!”
  一语既出,众人皆惊!
  陈蕊不觉想起,那时听到贺兰月与韩轩的言语,那时候她不免觉得,若嫁给这样子的一个夫婿,还不如不成婚就是。
  轮到自己了,也许没好许多。可是这个贺兰月,岂非是前车之鉴。
  陈蕊目光落在了周倾面上,眸子之中清光流转,却瞧得周倾居然生出一丝狼狈之情。
  周倾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狼狈之余不觉追问:“你,你到底有说什么?”
  “我只是想说,周小侯爷你呢,不必拿退亲两字如此吓唬。若要退亲,退了就是。其实你有什么好,聘礼也为了叶灵犀而赌,家产也输给了缙云侯府。像你这种不肖子孙,若是在陈家,一定是陈家笑柄。听说周小侯爷在京中,名声也并不是那么好,你家中让你三次参加科举,却并无功名。说到武功,也并不是那么出挑。可是你是周家嫡出之子,许多事情,你唾手可得,自然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好。”
  “我陈蕊长于陈家,三岁就启蒙习字,十岁就能熟读诗书,十二岁就是兖州有名的才女。之后家族说我不可风头太盛,故而人前再没有写一首诗,没张扬过自己才学。我学习管家理财之道,学习如何应酬,如何教育子女,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以后的夫婿,未来的相公。如今,呵,如今上天告诉我,告诉我陈蕊,辛辛苦苦学习这么多年,就为了侍候你周倾,侍候你这个,这个废物?还要我跪着学狗叫,才有那么几许资格,做你这废物正妻?”
  “周倾啊周倾,你当真让我觉得恶心,让我陈蕊人生觉得讽刺。”
  陈蕊字字句句,却也是不觉刺得周倾面颊通红。
  从小到大,他耳边听的都是阿谀奉承的声音。
  那些人都说他生来尊贵,既是嫡出,又是侯爷血脉。娘亲手腕了得,后宅十分安稳。若不出什么意料,这个侯爷爵位却也必定是属于周倾的。
  可是如今,却有人指着他的鼻子说,说他其实没有那么尊贵,说他不过是个废物。
  周倾又何时受过这样子的侮辱,面颊顿时不觉红了!
  陈蕊如此侮辱于他,让周倾内心顿时巨怒,甚至不觉想要给陈蕊那么几分颜色瞧瞧。
  可此刻陈蕊却轻轻拔出一柄剪子,惹得周倾不觉后退一步!
  这个女人,必定是疯了,所以方才做出这样子糊涂的事情。
  既然是如此,陈蕊这样子拔出小剪子,谁也不知道会如何。
  说不定,这个疯了的女子,会攻击自己。
  陈蕊瞧见周倾如此情态,却不觉嗤笑一声。
  自己不过是个纤纤弱女子,她爱好逗弄花草,这小剪子也不过放在荷包里面,随时也好修建那枯萎的枯枝树叶的。
  这枚小剪子并不锋利,样式也小,连刺破皮肤也是费力。想不到,呵,想不到周倾居然是怕了。
  陈蕊颤抖,轻轻拔去了头发发钗,乌黑的发丝顿时轻盈的泻落。
  她手指拿着剪子,不觉静静在想,想起在陈家,那些丫鬟都说自己是个文静的姑娘。
  陈蕊剪刀轻轻剪短了一缕秀发,又收回在荷包之中。
  “断发绝情,今日不是你周小侯爷不要我陈蕊,而是我不肯要你这无良的未婚夫婿。明日你退亲也罢,不退亲也罢,这一切一起都与我没关心。你退不退亲,我都已经不当你是我夫婿。陈家怎么想的,我一点儿也是不知道的。以后我做姑子也罢,连削发为尼死了也罢,也不乐意与周郎君这样子的男子过一辈子。”
  说到了此处,陈蕊却再懒得多瞧周倾一眼,向着周围之人不觉福了福:“今日既有这样子事情,蕊儿也是不好再留在此处,就此告辞了。”
  她言辞虽锋锐了些,可至始至终,却也是不乏大家闺秀温柔款款的气质。
  周倾瞧着她盈盈而去,忽而就不觉添了几许不甘。
  不是真的,一定不能是真的。寻常女子也还要在意自己姻缘之事,这个陈蕊又怎么会毫不留意?
  无非是欲擒故纵,用尽心机!
  可她既然是如此羞辱自己,周倾又如何能干休?
  周倾不自觉的,就想要追上去,要将她追了回来,再好生议论。
  此女不守妇道,简直是可恨!
  可他朝着陈蕊追了过去时候,一旁却也是斜斜的过来一人,将周倾生生撞歪了身子。
  周倾不觉大怒,心中更也是不甘!
  却听到那人懒洋洋的说道:“抱歉抱歉,一时不慎,居然撞着了周小侯爷。”
  那人嗓音说不出的慵懒,明明是说那抱歉的话儿,却也是没曾有那丝毫的诚意。
  周倾定睛一瞧,眼前之人赫然正是姚蛟。
  姚蛟性子原本不好,本来就是个军痞子。
  纵然周倾心中愠怒,却也是不好朝着这个人发作。
  那日比武,姚蛟狠辣伤人,周倾可是明明白白的瞧在了眼里。这样子的粗鲁兵汉,又岂能比得上自己一根手指头。